江鹊不过舞象之年,便是已经跃到了三品修为。
不过区区三年的功夫,称得上是‘天纵之资’。
从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夫俗子,一跃成为了酆都府内的二品阴曹吏。
这般蜕变,自然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若说少年人心中没有一丝骄傲,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连是那一向死气沉沉的馗首彭祖兴,提及‘江鹊’这两个字眼,都是默默点了点头。
“天纵奇才。”
而便是在今日,这个天纵奇才险些死在了别人的刀下。
要不是张元祥出手相助......
要不是自己被莫名其妙扯入一幻境当中......
恐怕他人口中交口称赞的‘天纵奇才’便是要早早夭折了。
直到一声缥缈的呼唤在耳畔响起,犹若醍醐灌顶一般,让他瞬间灵台清明。
这时候江鹊在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他鲜少有过这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短暂的生涯当中,屈指可数。
随着净梦禅师的一声令下,众多僧尼纷纷给他们三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江鹊能感受到众多僧尼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
或是敌意、或是愤怒、或是惊恐。
但他并不在乎,江鹊的目光一直锁在眼前那形如枯木的青年身上。
就在方才,江鹊能感知到眼前青年和自己在修为上面的差距。
因此他心中有了轻蔑,才会那么大胆拔刀斩向关鸠。
纵然那一刀下去,关鸠恐怕就此命陨。
这也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怨不得别人。
只是关鸠方才出的那一刀,江鹊才明白过来自己错得有多荒唐。
便是现在想想,也是惊得一身冷汗。
右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刀柄,伸出了食指在刀盘上轻轻敲了几下。
这样方才使得自己感到安心。
只是这个轻微的动作落在了张元祥的眼中,以为江鹊还要出手挑战。
便是伸出自己的左手拍了下江鹊的后脑勺,这力道不轻不重。
江鸠抬起头,不满地瞥了张元祥一眼。
撇了撇嘴,心中有些委屈。
离殿门口尚有不到三丈的距离,倒使得江鹊心头一紧,莫名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受得到这空旷的大殿内有两股可怖的力量在对峙着。
一股力量他相当熟悉,那是他顶头上司彭祖兴的。
就如同其人的性格一般,他所散发着的这一股气势如同覆着毒瘴的泥沼般,要将人一点一点沉落下去。
挣扎得愈厉害,下沉得愈快。
江鹊不禁有些发颤,他是见识过这位馗首的阴狠。
比起快刀斩乱麻,他的顶头上司好像更喜欢折磨别人。
在十八般极刑下,听着别人凄惨的哀嚎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种享受。
江鹊不敢恭维,觉得彭祖兴过于变态。
不单只是江鹊停下了脚步,他眼前的关鸠和他身侧的张元祥都是相当有默契地站在了殿门之外,没有踏进去一步。
似乎都是在观察,观察内中的变化。
江鹊这时候才感知到,他那上司所释放出来的力量还是被牵制着,难以全然发挥出来。
而牵制着彭祖兴的这股力量并没有江鹊所想的那般霸道。
与之相反,倒是显得相当平和。
就像是融去冬雪的春风,予人一丝温暖。
就像是降落荒地的甘霖,消去一方干旱。
就像是一双细嫩纤细的手,轻轻抚摸在他的脸颊上面,叫他感到安心。
这时候,江鹊猛地睁开双眼,只感一阵心惊。
活了将近一十八年,还是头一次感受到这般温润平和的力量。
险些让江鹊卸下了心中的防备。
更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馗首似乎一直被压制着,勉强和对方僵持着。
三人都不敢往殿内踏入一步,就怕自己被牵扯其中。
稍有不慎,便是被撕了个粉碎,死得叫一个冤屈。
不知过了过久,殿内那掀起的波澜在几次激荡之后,终于复归平静。
“三位请进来吧。”
和方才江鹊在幻境中听到的声音一样,相当平和慈润。
只是内中似乎也透露出些许疲惫。
进入到了殿宇内,便是看到靠近墙壁的那一侧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人一袭黑色底服,背部有些佝偻,面容也有些憔悴。
江鹊怔愣了一下,才向他行了礼。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彭祖兴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
坐在彭祖兴对面的僧人,面目有些白净。
江鹊幻想过几次,这普渡慈苑的最高领导者究竟是什么面貌。
令他意外的是,这人竟然显得相当年轻。
他也曾听闻彭祖兴说过,净梦和他年岁相仿。
彭祖兴已经是痴活了数个甲子,那这眼前的僧人究竟也活过如此漫长的岁月?
洗尘殿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也只有供奉在泥塑佛像前面的两盏油灯微微发光,照亮周遭一小片地方。
江鹊还是借着窗棂外面的光线,才能看得清楚。
那光线落到了僧人的眼中,他的眼睛就像是一片沉寂的潭水,没有一丝涟漪泛起。
但又像是难以测度的大海,幽邃深广。
而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似乎积聚着一种力量,这股力量似乎隐藏着江鹊难以想象得到的风浪波涛。
似乎感受得到江鹊目光的注视,那僧人的目光落在了江鹊身上。
江鹊只感到头皮一麻,立马别开了目光。
“馗首倒是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可惜是在酆都府里。”
这僧人的声音就像他眼中的幽深大海一般,言辞间总是流露出耐人寻味的意味。
“净梦禅师,你这话倒是一下子得罪了殿内四人。”
彭祖兴笑了笑,就像是被扯开的风箱那般难听刺耳。
“这是分别心,你们出家人应该最为忌讳。”
这才反应过来的江鹊感觉这僧人其实是在笑话他。
酆都府就不应该出现什么好苗子。
好苗子应该是出现在他们佛寺里、学府里、天师府里、巡抚司里、道门里、甚至是歪门邪道里。
而就不应该出现在酆都府里。
没有意识到自己想法显得偏执,江鹊努力别过脑袋,目光再次落到那名唤‘净梦’的僧尼身上,动了怒气。
心中除了方才因委屈产生的烦恼,也有了不满。
这个僧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入眼中。
便是从他口中说出‘好苗子’这三个字,也似乎像是在嘲笑江鹊。
净梦的目光落在茶杯上,嘴角浮起微笑。
“茶杯之中,茶叶起起伏伏。有的茶叶一触到水面就径直沉落到底,有的茶叶却是一直飘浮在水面上不肯沉下去。这并不是茶叶的问题,也不是茶水的问题,而是制茶人的问题。茶叶炒得太干,不利于水分循环,便是再好的茶叶在品茶人的眼中也是死了。”
“呵。”
彭祖兴轻笑了一声,珉了一口茶水。
放得太久,倒是显得有些清凉,也略微有点苦涩。
“两位。”
关鸠见这坐在蒲团上的两个人并没有说明叫他们入内的缘由,眉头紧蹙。
他压根不太想陪着这两人在这耗费时间。
“有什么话就说吧,但不要把我晾在这里干站着,听着你们说一些不着调的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