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散去,台上三个神明赫然现身。
位居正中者生得豹头环眼,铁面虬髯,一身丹朱圆领袍,绣着山涧猛虎。
位居两侧者,其中一位老态龙钟,另一位倒是看着颇为俊秀。
此三人便是城郭其他三处的城隍神官,神力玄妙,掌统神祠长达百年之久,皆是身前有大德之人,死后请封为神灵。
‘烂柯鬼’一案激起千层浪,连带着造访另三处城隍庙的信众也越来越少,香火也没有先前那般旺盛。
神祠神灵本来就是靠着信众供奉的愿力存续和精进修为,若仍是没有丝毫动作,恐怕只有灭亡一途。
三人生前历经沉浮,死后也是看遍轮回。
三双重阴的瞳眸,自是看出南都城内当下已是浑水一片。安道乐来和他们商榷时,他们自然是没有犹豫片刻,立马答应下来。
皆是为了各自的存续,也是为了南都的将来。
不多时,楼琰等三人后方摆下了一张桌子,一个坐墩。由一额生白毛的马牵引着一道幽魂自那远处漆黑当中,由远到近,走了过来。
看清了那人模样,关鸠微微愣神。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面目清秀,双眸却是无神。
关鸠猛然想起,这就是一直被困锁在泥塑当中的徐清,瞥了眼楼琰胸有成竹的模样,才真正明了那时候为何如此大方将那具妖躯交给关鸠。
便是已经从中将这抹生魂给提取了出来,为的就是今日堂而皇之地请封神灵作准备。
不知是二十年前徐清被无辜困锁在那泥塑中的时候,楼琰就已经排布好了。或只是,前几日再降伏那烂柯鬼后,脑海里偶然崩出的想法。
关鸠只是感到一阵不适,他并不喜欢这种被拖入局中然后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只是现下,关鸠还没有破局的实力,只能忍受。
“学生见过三位神官。”
徐清的目光越过楼琰三人,落向高台上正坐的三个神明,做了一辑。
正中那神明微微点了点头后,徐清便坐在那石墩子上似在等着什么。
“考城隍!”
关鸠现下恍然,不禁脱口而出了这三字。
“噤声!”
未待楼琰开口,台上那神明怒喝一声,吓得关鸠一个激灵,乖乖把嘴巴闭上。
那低矮的案台浮现出一张宣纸和笔墨。
上面便题有本次城隍考的试题,一笔一划皆是干脆利落,隐隐透着一股杀气,‘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徐清坐在墩子上,并没有立马下笔,而是微微盍上双眸,静坐沉思。
似是在回想自己在阳间之时的种种遭遇。
本来是大泽乡一普通的书生,屡次参赴南都府的府试不过,心中已经失了雄心壮志,想要继承家父的私塾在乡教书育人。
却是偶遇一高人,本欲被收归门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遭到乡中恶霸的嫉恨,被打得半身不遂。
又遭受天师府的方士施左道之法困在泥塑当中,以生灵之躯困锁在泥塑当中足足二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最后在意识弥留之际,千般愁苦化作戾气,成就了烂柯鬼。
徐清的面目表情先是变得狰狞,而又变得痛苦,最后复归平静。
无神的双眸多了几分神采,徐清立马提起一旁的豪笔,轻点墨汁。
下笔如有神,片刻功夫,便是洋洋洒洒写满了半页纸。
也不知道徐清写了什么内容,关鸠只见得徐清脸上慢慢浮起一抹笑容。
一会儿功夫,那张宣纸便以是被那瘦劲清峻的字迹铺满。
徐清放下豪笔,拿起那张宣纸仔细浏览一番,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朝上面轻轻吹了几口气,吹走了尚未干掉的湿迹。
而后从一侧站了起来,朝高台上的三人恭敬地做了一辑。
“学生已经写完了。”
宣纸慢慢浮到半空当中,越过了楼琰三人,递到了当中神官的掌中。
另外两名神官凑过来,一同检阅一番,其间不乏窃窃私语在彼此间交流。
呈上来的文章当中留下了这样的句子: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三个神人传着看完后,称赞不已,几人眼神交流一番后,便由当中的神人下令给徐清。
“城郭以东缺一城隍,尔称其职。”
徐清听后,跪在地上,朝三位神人深深一拜。“学生感激涕零!”
许是太过激动,双肩也跟发颤。
楼琰随即从袖口内掏出一条青黄两色的绢本,开口念道:
“圣谕:闻南都城郭外久缺城隍,天师府二十余年未曾上报,满朝惊诧。今以学宫学子监楼琰为御史,查明其中缘由,南都各府衙不得拦阻,并有请封神灵之资,钦此。”
言甫落,三位神人也同时祭出了令牌于当空之中,配合着楼琰手中的黄帛,浮现斑斓光芒。
那光芒汇聚一块,自徐清的天灵盖出慢慢灌落下去。
灿然光华之中,徐清已是头戴乌纱帽,换了一身丹朱圆领袍,终是成了真正的城隍爷。
高位上的三个神人颇为满意,城郭的却职历经一番变故终是填补上去。
楼琰也是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毕竟这也算是对上方有了一个起码的交待。
提楼琰等人护法的四名学究也是受益,在事前楼琰请托四位在届时尘埃落定之际出面抚平民心。
儒士惜名,也爱名。
凭借着学府在南都城的声势,对于四名学究来说不过轻而易举,自是乐得答应。
唯有关鸠觉得十分荒谬,简直就像是上演了一出闹剧。
可是参与到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这是合情合理。
将一个人活生生折磨来折磨去,闹半天仍然是被困锁在先前所愤恨的泥塑里面,只不过这回已是洗尽戾气。
无论是吴道紫也好,楼琰也罢,现下在关鸠心中皆是一丘之貉。
皆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将一个本来一生都不会和这些大人物挂钩的落地书生推向了深渊中去。
思忖至此,关鸠瞥了眼楼琰,只见他轻摇手中纸扇,虽是身处森罗阴府,仍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楼琰只觉得后脊发凉,只是现在寄人篱下,自己也无处可依。
命运的起落沉浮,有时候真是片刻由不得自己,只得仍人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