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道的主道场位于终南山,那片崇山峻岭当中。
石梯为阶,贯穿着大大小小的各个廷殿。
此刻,红日自地平线处渐渐升起,灿然金光掠过大小庭殿阁楼,拂去那一层寒凉。
云雾飘然散去,如若身临重重仙阙,照见碧瓦白墙。
安道乐落到了山脚之下,一条小径蜿蜒曲转,如若蛇蟒盘旋而上,周遭葱绿点缀。
小径之始,立着三丈石坊。
上面雕刻着‘登天道’三个大字,俊秀飘逸。
怀里拥着沉睡过去的关雨,安道乐目光越过了面前石坊。
石门之后,小径绵延而上,放眼望去,没于云端当中,予人无限遐想。
故有‘登天阶’的称誉。
安道乐拾级而上,忽来雾气翻涌,周身似是被一层白纱笼罩。
簇拥着丝丝沁人心脾的感觉,渗透入外露的每一个毛孔当中,于体内的灵气相互交融。
好似天地同尘一般。
自气海内沉寂的灵气再度涌动,自脐下往四肢百骸流转。
消去了一番行程过后的疲劳,也同样愈合了先前在南都城所受的伤势。
不多时,散去云雾,入眼便见一宫殿楼阁赫然立在眼前。
朱墙樟木,五檐六柱,螭吻吞脊。
殿内无人,却自有感应,为安道乐敞开了殿门。
青铜炉内,龙涎香飘。
“此番南都一行,险之又险。历经生死劫难,弟子心中五味杂陈。”
安道乐背着身后沉睡的小孩,朝着主座恭声。
“紫气远去,朱红当空。劫数不可避免,此番配合天家,犯下此等恶业,难以销毁,昭天道往后的命运叵测,苦啊。”
声音不知何处响起,古朴苍老。
“身在人世,出世避世无甚区别。掌教您的教诲,弟子时刻铭记于心。”
沉寂了片刻,传来一阵低笑,像是自嘲一般。
“罢了,昭天道的气运早就和天朝缠绵一块,一荣俱荣.....”
末了,似是觉得不妥。
“且观天家是否真会弃昭天道如蔽履吧.....”
安道乐听出了掌教话语中的无奈,身在上朝境内,每一个修行的修士自然不能像别处那般超脱。
时刻受到控制和监视,其中也有天家自身的顾虑所在。
“弟子这番和师兄们一同去南都城救回了曹师叔,以及南都城外四处的城隍庙庙灵。”
说着,安道乐袖口内化出一道流光,往一处阴影飞去,没了踪影。
“辛苦了,在你回到之前,我已见了,索性无恙,便是一件幸事。”
“另外,弟子此番还发现了一个可塑之材。”
安道乐将背后沉睡的关雨放到了地上,向掌教禀报,‘可塑之材’四字咬音特重。
雾气自殿内飘来,氤氲四周。
半晌,传来一声沉吟。
“可塑之材,天生道骨!或许是未来昭天道能从险境脱出的转机.....”
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起伏,古井不波。
安道乐仍是能够领略出其中的喜悦。
雾气骤然凝聚成一滴水晶,翩然落在了关雨白净的额上。
“这是.....?”
安道乐似是不太理解掌教这番举动。
“给他留下一道禁制于脑海当中,锁住前尘往事.....”
“越是在苦海当中沉沦,越会在苦海当中灭顶。”
......
......
文家庭院内,两人没有丝毫言语。
辜泓清一直站在高墙之上,冷冷注视着远方,全无之前对关鸠的半点温和。
关鸠跪在那柱香的面前,仔细摩挲着手中的青铜镜,心如枯叶。
“来了!”
辜泓清语气当中显现出些许的激动。
不远处,一男子悠悠走来,形如枯木,却又气势凛凛。
那气息,关鸠相当熟悉。
前些时候,关山道便是在此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鸠并没有动弹,背对着那由远及近的身影。
似乎是等待一个契机。
借着穹顶漏出的一道天光,看清了关山道那消瘦的脸庞。
“我来......”
关鸠拔地而起,化作青芒奔流,牵引着如丝滑般的香雾往关山道的方向飘去。
青镬色的双眸盯凝着来人,胸口嗡嗡鼾鸣。
胸口内气血翻涌,一下子整个脸通红一片。
关山道只是立在原地,目光也如鹰隼那般锐利。
面对着如野兽暴起的瘦小身影,在那青光残影,划向自己咽喉的那一刻,关山道微微侧过身子,只被划破了衣襟。
辜泓清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关山道伸手止住。
那青镬色的双眼当中,充满着一时激起的愤怒,和一丝果决的杀意。
关鸠的刀法乱了章法,失了节奏,全然是为了发泄自身未曾泄去的怒火。
连续砍过去的几刀都没有任何伤害,被关山道轻松躲了过去。
反倒是被关山道觑准了时机,伺机侧身捏住了持刀的右手,一掌轰然落向胸口。
这股气劲震得关鸠一时间呼吸不得,头晕眼花。
飞出去将近一尺的距离,躺落在地上喘着粗气。
“和我一道去北都,或者在这里留着。”
关山道看着躺在地上的关鸠,给他指明了两条路。
倏然,关鸠猛地跃起,运起了神通,三道青光缭绕在关山道的四周。
速度之快,连一旁的辜泓清也辨不清他的身影。
扫,劈,撥,削。
刀路如电,飞泻奔流。
两人刀掌相接,不停发出轰然声响。
关鸠刀锋转势,往关山道腰侧近去,似要将他一刀两断。
关山道立在原地当中,只是双指轻轻拈住刀刃,熄停了青芒闪烁。
随即,两指翻转,青刃自关鸠手中脱落。
“再问一遍,去北都还是留南都。”
关山道沉沉注视着关鸠,复述了一遍方才的提问。
“你和楼琰是一伙......”
扭动了一番手腕,关鸠才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带着些许恨意。
只是胸口翻涌的情绪远不如先前那般强烈。
“往北都,恐怕又是虎口。”
“留在这,什么都没有。”
关山道明晓了关鸠的决定,并不打算接着劝说下去。
“若有意往北都,我会一直在北都等待。”
说着,招呼了一声辜泓清,两人便随之离开了文宅。
“你心中如何想我,我都能理解,日后你自然理解。”
关鸠在原地不知呆了有多久,心思放空,旁无他物。
目光本来还透露着迷茫,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变得愈发坚定。
收起了落在地上的青芒,也是离开了此地。
此时,乌云褪去,终是迎来天光倾落,温暖人世。
聚在四周的流民未有歇息,仍是沉浸在痛苦哀伤当中不能自拔。
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