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等等——”林苏还没跟王十二郎打招呼,就见王十二郎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炸了毛,瞪圆了眼睛, 迅速化为了原形,朝林苏凶狠地一吼,然后——
“咻”地钻入山林跑掉了。
“是道士!”
“道士啊啊啊!”
王十二郎的伥鬼们也撒脚朝四面八方跑去。
转瞬间,这里就只剩下了林苏一个人。
一阵风幽幽地吹过,林苏默默地把打招呼的手放了下来。
他只是, 想问个路而已。
现在的林苏,一眼就看出来了王十二郎的原形,正是凌山虎妖, 又是姓王, 从衣着长相爱好来看,与他之前遇到的王文人恐怕是一家人, 林苏就想打个招呼,顺便问下松涧谷怎么走, 要是王十二郎能直接带他去就最好了, 谁知王十二郎一看到他就被吓跑了。
唉, 看来他只能自己慢慢地找了。
施展缩地成寸, 他很快就来到了化平府。
在化平府府城和各县城询问许久,林苏才终于找到了松涧谷的消息。
“后生,那里可是山大王住的地方,你可千万别去打扰山大王。”一个老人语重心长地劝告林苏。
“放心, 老叟, 我只是去外围看看风景而已。”林苏笑着告别了老人,出了城,便消失在无人的山林间。
松涧谷在凌山山脉深处, 穿过层峦叠嶂的重重群山,林苏终于找到了老人所说的地方。
这里是两座山峰的交界处,有山涧从石峰间蜿蜒而下,聚集在这低洼的谷底,形成一道清溪。
山涧从上方打下,时不时调皮地打到底下的凌山松,凌山松只是动了动叶子,便任由山涧在它身上打滚。
林苏脚踩着溪水间的大石头,在周围凌山松的簇拥下往这松涧谷深处走去。
大约过了两柱香,林苏进入了松林深处,脚踩松叶,有松鼠好奇地躲在树上探头,观察这少见的来客,林苏穿过这片高大的松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山涧水汇聚到这里,形成了一面清潭,清潭不深,底下的水草和四处游荡的小鱼清晰可见,远处有一块高大的石壁,石壁下,有一处宅子,丹楹刻桷,华美精致,占地宽广,柱上雕刻了数只虎兽,双瞳威严,活灵活现。这华美宅室坐落于这深谷中,不免显得有些突兀。
这宅子同样由凌山松所制,只是被人上了黄色的漆,林苏走近,便闻到了屋檐下凌山松特有的清香。
林苏敲了敲门:“可有人在?”
很快,便有小童前来开门,他一看见林苏的装扮,就如同王十二郎一样瞪圆了眼睛。
这回林苏有了经验,连忙拿出王文人曾经赠给他的黄铜色令牌。
“请问此处可是王文人的屋宅?我与王文人有约,此次是来拜访他的。”
七叔?
小童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接过令牌,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没错,这的确是七叔的。
只是,七叔怎么和道士有了交情?
这可是道士、道士诶!
小童对七叔肃然起敬。
“十七郎,既有客来,还不快快迎入?不可无礼。”
“是。”小童连忙作出一副严肃样子,规规矩矩地朝林苏行了一礼。
林苏也连忙回礼。
“道长,请随我来。”清脆的声音响起,小童带着林苏走进了宅子。
雕栏玉砌,游廊环绕,自是不必多说。这宅院里面还有不少仆从,皆做书童装扮,见林苏前来,纷纷朝林苏拱手行礼,这宅院内部,端得是一副儒家做派。
林苏跟着小童穿过游廊,来到一片水榭,这宅子里引入了清潭中的水,并在这水中央造了一个亭子,小童将林苏带到亭子里,只见亭内坐着一个中年文士,气质儒雅,相貌不凡,嘴边蓄须,此刻,他正在煮茶,姿态动作,宛如行云,令人赏心悦目。
小童上前恭敬行礼道:“祖父,客人到了。”
中年文士含笑看向林苏:“林道长,请坐。”
“人之初,性本善……”林苏刚坐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朗朗读书声。
“十七郎,才子唤你了。”中年文士笑着对小童说,“今日午课,就差你了。”
“是,祖父。”小童连忙朝读书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中年文士给林苏沏了壶茶,温和道:“林道长,请。”
“文人有要事在身,暂时无法赶回,道长恐怕就只能暂时和我这个糟老头子大眼瞪小眼了。”说道这,中年文士表情一肃,冲林苏一躬道,“尚未多谢道长救了我家五郎。”
林苏忙不迭将中年文士扶起:“王公何必行此大礼?”
林苏冷汗都差点掉下来了,这中年文士显然就是这堆凌山虎妖的老祖宗,他打不过的那种,虽然虎老祖努力朝林苏展示着他的温和和平易近人,却也无法掩盖他身上强劲的威压,这么一只强大的妖怪向林苏行礼,直教林苏手足无措、受宠若惊。林苏也不知道该称呼这位虎老祖什么,干脆就称他王公了,公是对受人尊敬的老者的称呼。
王公却严肃道:“怎么不使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虽是妖怪,但做人的道理,我们也是懂的。”
“林道长可莫要小瞧我们。”
林苏:“啊,怎会,怎会……”
王公将那块黄铜令牌还给了林苏:“林道长,你放心,凭借此牌,你可以得到我们凌山虎妖一脉的一个承诺,只要不违反道义,我们定然义不容辞。”
不违反道义……
凌山虎妖们,还真是三观特别正的妖怪啊。
这样的妖怪,简直是珍稀物种吧。
在王公不容拒绝的威严圆眼睛下,林苏只好将令牌收进袖子里,拱手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公这才露出了笑意,咳了一声,说道:“林道长……”
林苏:“嗯?”
王公:“你刚才唤我的,能不能再唤一次?”
林苏试探道:“王公?”
虎老祖捋着胡子笑了:“哎!”
“林道长不愧是读书人,接人待物都彬彬有礼,唤的称呼也是如此合适,我家的小儿们,真是要像林道长你多多学习啊……”
“林道长你在乡试时写的文章,我已经拜读多次了,果然是格高意远、如裁云剪水,文采斐然,让妖手不释卷,可惜那凡间的皇帝不懂欣赏,硬生生误了林道长你这位名士的路,实在是令人扼腕。”
“林道长你弃儒修道,将来这朝阳世界的文坛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文章大家啊!”王公满是惋惜。
林苏:“这、王公,你实在是过誉了……”
刚才王公这一副中年文士高深莫测、温文尔雅的形象,随着这一堆堆彩虹屁,顿时就荡然无存了。
“林道长你莫要谦虚……唉,也许名士都是如林道长你一般虚怀若谷、器欲难量吧……”
听着王公的夸赞溢美,林苏脸都快臊红了,他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他在野庙的所见所闻来。
“野庙?”王公思索良久,方说道,“那野庙在这凌山山脉中已经很久了,在我尚未来凌山修炼时,它就已经存在了。至于这野庙里供奉的究竟是何神,我也不知……”
“说来惭愧,我入住凌山千年,竟也未发现这野庙的怪异之处,白白让这画灵吞噬了那么多人……”
“王公不必懊恼,您来到凌山时,这画灵还没有修回灵性,自然无法发现有异。”
凌山山脉相当辽阔,整个凌山省都在凌山山脉中,那野庙又处在凌山山脉里的偏远地方,离凌山虎妖的辖地很远,故而这么多年来,凌山虎妖都没有发现异常。若不是松老和画娘打斗闹出了动静,使刚刚搬到那的王十二郎发觉,恐怕这野庙的秘密还会一直隐藏下去。
只是,林苏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若是王公修炼了千年都不知道野庙的秘密,那松老是怎么知道的?林苏早就探查过松老,他的修为不过千年,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野庙的秘辛?
总不可能是婳娘告诉他的。
林苏把这个疑惑压在心底,继续和王公聊天。
王公想找人请教学问很久了,可惜作为妖怪,他们不能和人类长时间地待在一起,而且那些读书人也大多清高,发现凌山虎妖们都是金玉其外的草包后,就不屑再与他们谈学问了,要是知道他们是妖怪,更是会两眼一翻晕过去。
如今遇到了林苏,一个学问好又不怕妖怪的读书人道士,王公简直心花怒放,激动地想要嗷叫几声。
不过他已经是一只成熟的大老虎了,不能这么干了。
林苏耐心解释道:“‘博闻强识而让,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这句话的意思是……”
林苏万万没有想到,脱离了科举之路,有一天他居然还要捡起四书五经课本。
王公恍然大悟,连忙记笔记:“原来如此。”
林苏:“‘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舍礼何以哉’,这句话的含义是……”
林苏:“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故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窍于山川。播五行于四时,和而后月生也。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阙……”
林苏说得口干舌燥。
“多谢先生。”王公记完了笔记,忽地站起来,冲林苏一拜。
林苏惊道:“王公,这是何故?”
王公一脸严肃地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先生今授我课业,于我有大恩,当得此拜。”
“先生,请稍等一下。”说完,王公一声长啸,“嗷呜——才子、雅士、骚客、名流、十三郎、十四郎……十九郎!”
长啸之后,一堆人乌泱泱地出现在了林苏面前,个个身穿黄衣,面容俊秀,唇红齿白,浑身金灿灿。
“林先生,这是我所有在这里的虎子虎孙,同样苦于无人教导久矣,如今听闻先生到来,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一堆也是教……先生大恩大德,凌山虎没齿难忘……”
“小儿们。”王公转头示意。
“先生好。”众虎妖们整齐地朝林苏一拜,声音洪亮地朝林苏问好,然而纷纷拿出小本子,坐在地上,认真看着林苏,等待他讲课。
林苏目瞪口呆。
凌山虎妖们,还真是好学啊……
“祖父,不好了,不好了!”化作原形拼命赶路,终于回到祖宅的王十二郎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道士,有道士来凌山了!”
然后,他就看见他的兄弟叔伯们坐在地上拼命记笔记,其中甚至包括了他的祖父,而坐在亭中最中央,拿着书卷的青衣道士抬起头,对他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小林给大老虎讲的课,都来自《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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