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有一个土垛, 土垛旁还叠着一片干枯的茅草,这是村里的人割来堆在这里的,用作点火的材料。
此时, 这茅草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林苏慢慢地走过去,将灯笼提到眼前。
那茅草堆里的东西一颤,草屑簌簌落下, 忽地,从里面蹿出个黑影来,不巧撞到了林苏手中的灯笼, 霎时,灯笼熄灭了, 林苏眼前一暗,并听到了什么重物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钝声音。待林苏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黑暗, 借着这轻薄的月光, 林苏向前看去, 只见地上倒着一个黄衣青年。
“你没事吧?”林苏轻轻戳了戳这青年的身体, 青年毫无反应。林苏收回手,只觉指尖有几分粘稠,定睛一看,竟像是血液。
“喂, 兄台,你醒醒啊!坚持住!”林苏试图将黄衣青年搬回去,却发现这青年虽看着瘦弱, 身体却沉重极了,林苏只能扛起他一条手臂。林苏无法,只得先去叫人。
众人将这黄衣青年搬进了村, 因为这青年太过沉重,商队里四个大汉一起,才把他搬动。木村长将青年安置在自己家里,昏暗的烛火照在这人脸上,人们才发现,这青年长得丰神俊秀,姿容不凡,肤色白皙似玉,身上衣料轻柔华贵,不似凡品,一看就非常人。木村长心里纳闷,这莫非是哪里来的王孙公子?只是为何会受到那么重的伤,还倒在木登村外?
不一会儿,村中游医就匆匆赶来了。他将青年衣服褪下,竟发现其身上伤痕累累,好似曾与野兽搏斗,最严重的便是其腹中,有一道横贯小腹的伤口,几见白骨,游医心下惊讶,他从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受了这么重的伤、失了这么多血,却仍然活着的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游医心中嘀咕着,手上动作却不含糊,如今他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好在商队里多得是上好的药材药粉,游医给这青年上好药、包扎好伤口,见这青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血也止住了,心下松了一口气。出屋告诉众人,只要这青年夜里不发烧,基本上是救回来了。
“你说这青年身
上有野兽的爪痕,而且好像是狼爪留下的?”木村长问道。
游医点了点头。
“莫非是这后生也遇到了狼群?”木村长皱眉思索道,“不成,我得好好问下他。”
武管事连忙拦住他:“人家还昏睡着呢,你要问,总要等人家醒来吧!”
“唉。”木村长叹了口气,只好先忍着,等那青年醒来,只是心中依旧焦灼。
有村中游医来照料这青年,众人便放了心,打算各自回房,这时,却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呼——噜——呼——噜——”
竟是那青年在打呼噜!
好响亮的呼噜声!饶是武管事等人走南闯北,也从未听过如此、如此汹涌澎湃的呼噜声,无视了门窗墙壁,直直涌入他们耳中,如同潮水,不可阻挡。
“呼——噜——”
“呼——噜——”
林苏在床上翻了个声,用棉花塞住耳朵。只可惜,在这呼噜声的攻击下,棉花团是那么的弱小无助,根本无法抵挡它的进攻。
待到第二天林苏醒来时,脸上便顶着一双黑眼圈。
他打了个哈欠,看向旁边阴恻恻的徐覃,徐覃依旧用刘海挡着脸,让人看不清神情,但林苏知道,昨晚徐覃也偷偷翻过好几个身。林苏怀疑,若不是头发遮住了眼睛,徐覃脸上恐怕也会有两个黑眼圈露出来。
木村长一大早就拉着武管事出村去了,武管事带着村中青壮去了虎啸狼嚎传来的地方,村人们寻找良久,终于找到了虎狼搏斗之处,那里原本种着一些年幼的凌山松,可如今,松树都被拦腰折断,倒在了地上,土地上一片狼藉,像是遭遇了狂风骤雷,可见当时斗争之激烈。
地上布满了一滩滩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以及一些虎毛狼毛,甚至有几颗狼牙,武管事蹲下身,捻起一簇狼毛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灰色的狼毛……莫非,这狼群是从睢山来的?”武管事猜测道。
睢山省居于西边,与凌山省和曲海省相邻,境内有一山脉,名曰睢山,山中多灰狼,又名睢山狼。睢山与凌山本就相邻,那些睢山狼流窜进
凌山境内,倒也不是不可能。
村里人没有找到山大王和其余狼的去向,只能无功而返。
那被救回来的黄衣青年也醒了,林苏去看望他的时候,只见对方正文雅地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喝药,时不时用手帕擦拭唇边,看到林苏来了,便对其一笑,端的是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一点也看不出晚上会打那么重呼噜的样子!
“听闻昨夜是兄台将在下带回来的,兄台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在下先在这里,给兄台行礼了。”这人站起身来,向林苏行了一礼,语调言辞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他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多好的青年人啊,只可惜会打呼。
经历一晚上的噪音骚扰,林苏实在是很难对他产生滤镜,只连忙扶起他:“兄台折煞我了。”
言语交谈中,林苏得知此人姓王,路过此地时不小心和家人走散了,遇到了狼群,九死一生后才逃了出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原来是村中青壮和武管事等人回来了。听闻这青年醒了,木村长急忙进屋,拉着青年询问起狼群的事。王姓青年便将对林苏说过的话一模一样地告诉了木村长。
“你真没见到山大王?”木村长揪着胡子反复问道。
王姓青年摇了摇头,见木村长担心焦急的样子,他开口安慰道:“村长不必担心,我遇见那些睢山狼时,看到它们身上多有伤口——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容易逃出来,想来它们在与山……山大王的搏斗中也没得了好。山大王吉虎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吉虎自有天相?武管事在心里暗自嘀咕,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呢。不过想到这凌山省人对大虫的推崇,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木村长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
武管事问道:“所以这些狼群,真的是从睢山来的?”
“不错!”想到睢山狼,王姓青年眼里闪过厌恶的神色,“诸位放心,这些睢山狼在凌山里到处作恶,袭击我……我们人族,我已经通知了家中长辈,一定要把这些狼群剿尽,好让它们
知道,凌山不是它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
木村长听了大喜过望,拜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武管事感慨,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手笔就是大,一山的狼,说剿就剿,一点也不含糊。
林苏却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这王姓青年,王姓青年被看得心中发毛。
这时,木村长的儿子突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他兴奋地说:“狼、狼都被抓住了!”
原来是王姓青年的家里人来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狼的尸体。
王姓青年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了:“定然是七叔来了!”他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哎,你伤还没好呢!”游医在后头叫唤,但青年就像没听到似的,一下子就蹿得老远。
他都不感到疼的吗?游医心里纳闷。
林苏等人也跟着走出去,来到村口,这里早有村民们聚集着了,看到狼尸,有畏惧,也有兴奋。
村口停着一辆华盖马车,配有八匹骐骥,陈设华丽,熠熠生辉,车上坐有一人,亦身穿黄衣,玉质金相,光彩耀目,令人不敢直视。而车下则有六七人随侍,如众星拱月,车旁是七八具狼尸,面容狰狞,好似死不瞑目。
王姓青年一看到车上之人,就高兴地扑了过去:“七叔!你可算来了!”
那被称为七叔的人却伸出一只手,抵住青年的额头,阻止青年扑过来,他皱眉道:“五郎,你又忘了?”
青年恍然大悟,退后一步,向七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七叔。”
七叔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礼仪……你现在可以扑过来了。”
“呜——七叔!”王五郎立即扑了过去。
林苏看得眼睛一抽。
那王七叔走下了车,其面容俊秀,玉质金相,耀眼夺目,与王五郎有几分相似,却显得比王五郎还年轻几分,他彬彬有礼地朝众人拱手行礼:“多谢各位照料我家小儿了。诸位恩惠,在下必有报答。”
王五郎在一边嘟囔:“七叔,能不能别叫我小儿了。”王七叔充耳不闻。
“不敢不敢
”见这么一个耀目青年像他们行礼,众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
王七叔叫人拿来金银珠宝若干,想要分发给众人,村中有人露出垂涎之色,木村长却坚定拒绝了:“郎君为我们除去恶狼,已是莫大恩惠,我们报答都来不及,哪里还能收下郎君的财物?更何况,我们木登村位于深山老林,要金银珠宝也无用,郎君还是收回吧。”
王七叔也不再强求,反而看着木村长,赞叹道:“视金银为粪土,村长乃真君子矣。村长放心,百年内,木登村都不会再受到灾祸骚扰。”
木村长被王七叔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以为他后面说的话是在安慰他。
王七叔又看向商队众人,武管事笑道:“王公子可别看我们了,我们也就是出了几个人搬了一下王五公子而已,算不得什么恩惠。”
谁知王七叔却肃容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小儿沉得很,能搬动也是不易,怎么不算恩惠了?而且若没有管事给的药,这小儿能不能活命还两说呢!”说着又叫人将这些金银珠宝往商队众人面前递去,不少人看得蠢蠢欲动,只等武管事一声令下。
武管事心里也很挣扎,但如此轻易得来的钱,到底让他心里不踏实,最终他一咬牙,还是拒了。
这回王七叔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看着武管事,叫人把金银珠宝拿回去,并拿一张布帛过来。王七叔让人张开布帛,武管事的眼睛都看直了,这布帛上画着的,竟是一张地图。
王七叔笑道:“这地图上记载了凌山省内的部分地形和路线,红色线标着的是前面几个朝代曾经开辟过的道路,有些废弃了,有些还在……”他将地图细细解释了一番,又笑着冲武管事说道:
“不知我这份礼,管事可满意?”
武管事喟然一叹,拱手道:“怎会不满意?公子这份大礼,在下实在是难以推却。”
凌山省地形本就复杂,武管事他们去京城,走的,一直是这条雍朝沿续自前朝的官道,但这官道并不是去京城最简单快捷的路线,甚至有时候还会绕远路。武
管事他们商队一直都想找一条新的商路,可惜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又有强盗劫匪在凌山乱窜结果闯入虎窝的前车之鉴,只能作罢。但有了王七叔给的这份地图,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就可以开辟新的商路,比现在的官道更加便捷、花费的时间更少。
见武管事收下了这份地图,王七叔又看向了林苏,顿时,他心里又惊又喜,王七叔细细打量了林苏一番,直把林苏看得摸不着头脑。
忽地,王七叔朝林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眼里涌满欣喜,他热情对林苏道:
“莫非先生您,就是曲海省此次乡试第三,人称‘狂生’的林道安,林举人?”
作者有话要说: 蹭蹭蹭,疯狂把大家蹭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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