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覃每天都很忙, 县衙里的人,几乎就没有看到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大人闲下来过。
许多人都不明白,不过是治理一个人都没有多少的荒凉小县城罢了, 这徐县令, 怎么会忙成这样?要知道,隔壁县的县令,都闲得快要发霉了,整天无所事事。
但这徐县令, 却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公事要干, 一刻都不歇息,谁都搞不懂, 川辽县里人都没有几个,这徐县令, 究竟有什么好忙碌的?
而最令人不满的是,这徐县令自己愿意马不停蹄地干公事也就罢了,还非得逼着下面的小吏们跟他一起干,天天给他们颁布任务,今天去地里测量,明天去城里访问, 徐覃愿意这么辛苦, 其他人可不愿意。底下的人度过了没有县令管辖的半年, 闲散惯了, 如今徐覃一来就颁布了那么多任务,不免怨声载道, 消极怠工,甚至联合起来,想给这来自京城的进士老爷一点颜色看看。一个月前, 徐县令雷厉风行地整顿了一回,杀鸡儆猴,这才让川辽县里的官吏们安分下来,人们惧于徐县令如雷霆般严酷的手段,不敢再阴奉阳违。
这徐大人日夜不休地工作,几乎像疯了一样,好像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大家都怀疑,这徐大人到底有没有睡过觉?徐县令整天用刘海遮着脸,阴恻恻的,除了公事,不会对别人多说一句话。黑黢黢的眼睛里面,死气沉沉的,让人看着就心里发怵。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工作,也不知道他图什么。
而他对当初挑事的人的处决,也让人心中发寒,好像身上没有一丝人情味。
这日徐覃带着一伙人去城外戈壁滩上测量土地质量、大小,刚回县衙,就听到属下来报,今天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鬼鬼祟祟,身份不明,还自称是他的朋友。听完,徐覃不免皱起眉头,川辽县刚被收回半年,百废待兴,也常常会有些三教九流的人会出现,前两日,就有一群江湖人士在客栈聚众斗殴,被他给关进了牢里,接着又被他抓到几个故意在川辽县散播谣言的奸细……每次徐覃去县城里带人巡逻,总会遇到几个不法分子
川辽县的大牢刚刚建好,就被装满了人,牢房都快不够用了。
如今又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徐覃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群江湖中人都往川辽县跑,也不知道今日抓到的这人又是哪个帮派的。
但忙碌对他来说是好事,徐覃不会给自己任何一点闲下来的机会,他向来雷厉风行、亲力亲为,于是很快就叫人将这可疑分子押上来,迅速提审。
只见一样貌清俊的青年道人被衙役带了上来,他眉目含笑,冲徐覃挑了挑眉,笑道:“徐大人,好久不见啊!”
徐覃的手颤了颤,无人能发觉,只见他一拍惊堂木,冷酷道:“公堂之上,不得嬉皮笑脸。”
徐覃的声音难听嘶哑,也阴恻恻的,堂上的衙役们缩了缩脖子,每次听到徐县令的声音,他们都感觉有点阴飕飕的,不禁对林苏生出几分敬佩来,这家伙居然能在徐大人面前笑出来,真是勇士啊!
林苏一噎,无奈道:“是,徐、大、人!”特意延长了声调。
徐覃充耳不闻,依旧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彷佛不认识林苏似的,要林苏报上姓名、身份、籍贯和来川辽县的原因等。
林苏便也顺着徐覃,按照流程报上自己的信息:“在下林道安,是甲子年的举人,曲海省源江府人士……至于来川辽县,是为寻访友人而来……”
县衙主簿皱眉问道:“既是如此,为何你身穿道袍?”
林苏笑道:“奉诏修道,焉敢不从?”
县衙主簿闻言愣了一下。
林苏被金龙卫当作白天师的党羽误抓进牢狱一案,因为那篇举世难得一见的文章、举子们的集名上书、万相国与皇帝拉锯斗争等等原因,在雍朝传的是沸沸扬扬,林苏头上也多了个“奉诏修道”的名头,虽然大多数人都是拿这个当笑话看……
不过川辽县这等边境苦寒、偏僻荒凉之地,原本是没多少人知道的,只是这县衙主簿恰好也是一个被派来川辽县“扶贫”的倒霉蛋,因而有所耳闻。县衙主簿本是一个屡次会试不第的举人,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继续考
进士,申请了直接到地方上做官,申请了两年都没排上队,他本来都要放弃了,谁知道恰好遇上了朝廷要派人来东安省,知府、县令的人选任命好了,一些小官还没着落,就要在往年申请做官的举人里面寻些倒霉蛋。这下子大家有关系的纷纷找关系推掉了,而他无权无势、也没什么背景,就被派来这里了。
莫非那传闻中的比他还倒霉的林举人,就是眼前此人?县衙主簿心下好奇,继续执笔问道:“可有人证?”
林苏笑道:“有,我的友人能为我作证。”
主簿接着问:“你的友人在何处?唤他过来,核实身份。”
林苏看着徐覃,笑而不语。
徐覃又一拍惊堂木:“‘民凡无文引私度关津者,杖八十’,然举人为士,有行路之自由,可出入各地,不受此限……但路引不可或缺,念你为初犯,小惩大诫,拘三日。”
主簿惊讶地看着徐覃,嗫嗫嚅嚅地说道:“大人,可是这人证,还没有到,不能核实此人身份吧……”在徐覃阴恻恻的眼神下,主簿的话越来越轻,最后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了。
徐覃看了他一眼,半晌说道:“我就是人证。”
主簿张大嘴巴:“啊?”
堂上衙役皆是瞪大了眼睛。
结案后,徐覃离开了。
林苏被判拘留三日,被徐覃亲自带走关押了。
待徐覃和林苏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一个衙役才惊叹着出声:“这人,还真是徐大人的朋友啊?”
“像徐大人这样的家伙,居然也会有朋友?”他喃喃道。
一人连忙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冲他使眼色:“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出来!”
那衙役立马闭上了嘴巴,噤了声,不敢再多言。
拘留三日,就是在县衙里被关三日,至于怎么关、这三日怎么度过,那就是个学问了。
可以是在大牢里关三日,吃着糟糠菜,也可以是在干净舒适的房间里关三日,享受美食,甚至这关押的地点,可以扩展到整个县衙。像林苏上次去远石省被沙铁山的总兵关押,就是被关在帐篷里面,
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怎么关,一般都是要看当地掌权官员的心情,如今,就要看川辽县县太爷,徐覃徐大人的心情了。
然而徐覃并不是一个凭自己的心情做事的人,于是他将林苏带到了县衙里面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将林苏关在里面,派衙役在外看守,严格遵循他的判案结果,尊重了林苏的举人身份,同时也对林苏的违规行为进行了惩罚,就好像没有一点私心,彷佛林苏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举人。
徐覃正要离开,林苏连忙拉住了他:“明昭、明昭,你真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徐覃冷冷看着他:“判案已定,法不可违。”说完了又要离开,可惜此时的林苏已经不是过去的林苏了,修炼了道法的他,拉个徐覃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徐覃发现自己怎么都扯不开林苏的手,走也走不了。
“明昭,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林苏讨好笑道,“别气啦,我不是故意失约的……你看,我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
说着,林苏从衣袖中掏出几卷书来:“看这是我找来的,千年前失传已久的古籍,专讲治政之道的,我知道你喜欢看这些……”
“还有这个,这里面装着一些强身健体的丹药……呃,是真的丹药,不是假药!”
“这个,是我路过远石省时买来的美食……这个,是用一些奇花异草做的糕点……”
徐覃怀里被塞满了东西,然而徐覃却一直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徐覃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不停从袖子里掏出东西来的林苏,缓缓说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突然,他的眼神犀利起来,徐覃看向林苏的袖子,袖子看上去空空荡荡,但林苏又从里面拿出只烧鸡来,仿佛永无止境,他不禁怀疑道:“为何你的衣袖里,能装下如此多的物品?”
作者有话要说: “凡无文引私度关津者,杖八十”来自《明代律例汇编卷十五兵律三 关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