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铜镜忽地闪烁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啊!”被那镜子一照, 婳娘发出一声惨叫,身躯顿时化作了一股青烟,消散在野庙内。
白光消失后, 原地出现了一头如巨牛般大的松鼠,它的眼睛如同瞪铃,嘴唇突起,胡须约莫一指粗细,身躯弯曲, 形似人立,两双爪子如钩般尖利,闪烁着寒光, 兽性毕露, 看上去凶残骇人。
贝榆死死拿着铜镜,不停往后缩。
他知道松老被铜镜一照后会恢复原形, 无法使用妖力,却忘了松老的原形是如此凶残, 他不是婳娘, 没有制服松老的能力, 即使松老无法使用妖力, 杀死他也是轻而易举。
于是贝榆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神像后面。
他要被吃掉了吗?
然而这只松鼠怪物却放下了爪子,没有向他走来。
贝榆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这松鼠怪物身后已经聚集起了一滩血水, 血液依旧在不停地滴落, 而这血液的源头,正来自松鼠怪物的后背。
原来刚刚松老为了使婳娘露出间隙、给贝榆使用铜镜的时机,硬生生受了婳娘一击, 已是强弩之末。
苍老的声音再次在野庙里响起。
“贝榆,你曾救我一命,如今我亦救你一命,我们因果两清……你从壁画中带出的红绣球,乃是人间**凝聚而成,切记将其焚毁,否则必然会惹来大祸……”
“婳娘虽然消散,却没有死亡,她是这壁画之灵,吸取人类的**方生出了灵性,但她与这神庙同生同死,壁画不毁,人类对她的**不散,她便永远不会死亡……”
贝榆看向那壁画,发现壁画的颜色暗沉了许多,水榭里的红鲤鱼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最令他恐怖的是,他依旧在亭台上看到了婳娘,只是与之前相比,婳娘的眼睛里似乎失去了神采,其余婢女们的眼睛里也失去了灵性,与之前的活灵活现截然不同。
松老却接着道:“但你切记,万万不可毁坏这神庙……我不知这神庙供奉的是何神,我只知道,千万年来,试图毁灭这神庙的能人
志士,无一不遭到了厄运……”
“直到不知道多少年前,一位道人来到了这里,这铜镜,便是那位道人留下的法器。那道人毁灭了婳娘的真灵,却发现无法彻底毁坏这壁画,便将这铜镜留在这里,镇压婳娘,若是有一日婳娘重聚真灵,便可以使用这法器再次消灭她……”
“此后沧海桑田,过去聚居在这里的人们渐渐移居他处,神庙居于深山老林之中,逐渐荒废,婳娘没有人类**的滋养,花费了数千年才重聚真灵,只能诱惑偶尔来此处的过路人,难以成气候。她被拘于壁画中,无法离开,因为这铜镜一直悬挂在神像手中,对着婳娘,一旦婳娘离开壁画,便能立即将其斩杀,而若是凡人看到了铜镜中的景象,便可以发现这壁画的诡异之处,立刻逃离……”
“故而婳娘之前从来不敢脱离壁画,降临人世,谁知……”松老沉吟许久,方说道,“我之前尚未注意,如今一想,方发觉那铜镜的方位发生了些许改变……也许是前人被婳娘所惑,改变了镜子方位,给了婳娘出现的机会……”
“如今她被铜镜一照,没有千年恐怕再难重聚灵性……但她终有重来之日,故而你万不可带着铜镜离开,我不能触碰这铜镜,你切记要将其放回神像手中。”
松老嘱咐完,咳嗽了几声,方深深地看了贝榆一眼,弯曲着兽身离开。
贝榆心中五味杂揉,他不知道松老那最后的眼神里面有什么,是失望,愤怒,无奈?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是愧疚,不安,惭愧?还是他无法克制的,从骨子里涌出的畏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松老离开。
但不可否认,松老离开之后,贝榆终于感到了深深的放松,但他却没有因此快活不少,反而心里有些压抑。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救一个老人、救一只松鼠,却无法毫不害怕地救一只比人还大,爪牙尖利,相貌凶残,甚至能说人言的松鼠妖。
贝榆摇摇头,将这些情绪驱散,不管怎么样,他得做完松老嘱咐的事情,将这铜镜放回去,然后按照松老所说
的,将红绣球销毁。
正当他要爬上神像时,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怪物!怪物!”有人尖叫起来。
“镖头,怎么办?”
“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打死它!”
人们的尖叫声、怪物的嘶吼声,逐渐混为一体。
贝榆心中一惊,他听到了,那发出凄厉声音的嘶吼怪物,不是松老又是谁?
他急忙跑出野庙。
只见暗沉的夜色下,一堆镖师拿着武器,围攻一只如牛般大的松鼠怪物,那松鼠怪物身上已然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但即使是这样,它依旧挥舞着尖利的爪子,眼里满是暴虐,凶态毕露,它不断嘶吼着,在地上爬行,冲向对它挥来的武器。
松老在与婳娘的对战中,早就受了伤,已是强弩之末,又被那铜镜一照,失了法力,面对这些身强体壮的镖师们的围攻,自然难以抵抗。
“等等!”贝榆大喊道。
他连忙跑过去阻止众镖师们,贝榆挡在松老面前,喊道:“镖头,不要打了,是它救了我们!”
“贝榆,你在说什么胡话?”大胡子镖头不解地问道。
原来镖师们逃离野庙后,只能露宿野外,现在本就是晚上,是凌山虎出来活动的时间,山里到处是虎啸,听得他们手脚冰冷,不断发抖,镖师们跑得急,逃命的时候,谁还记得带什么火把、火折子,只本能地拿了自己随身佩戴的武器,他们跑了一会儿,便没法跑了,四处黑漆漆的一片,双手不见五指的,交叉的树枝在黑黢黢的夜里张牙舞爪,风一吹,便传来阵阵可怕的呼啸声,又经历了野庙惊魂,此刻镖师们就如同惊弓之鸟,看什么都觉得是鬼怪邪祟。
这个时候,镖头才发现,贝榆不见了,再一问同行的镖师们,没一个看到过贝榆。
再一问,原来从他们跑出野庙时,贝榆就不在他们的队伍里。
“不好,”镖头一怕脑袋,“贝榆怕是被我们落在那鬼庙里了!”
若是以往,落下了也就落下了,但现在可不一样
了,贝榆可是他们这一行人的救命恩人,镖师们行走江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义气。更何况,没有火,他们也跑不了多远,说不定没死在那邪祟的嘴下,就死在了山中野兽的口里。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镖师们一商量,便决定返回野庙寻找贝榆。
谁知一靠近野庙就看见了一只怪物,拖着长长的尾巴,长得像松鼠,却跟牛一样大,爪子如钩般锋利,身上还要血迹,镖师们大惊之下,立即就拿起武器攻击。
便有了如今贝榆看到的这一幕。
镖师们对贝榆维护这只怪物的行为不解,贝榆便将他进入壁画里的所有遭遇都告诉了镖师们。
“是松老教我该如何离开壁画,也是松老教我怎么带大家出来的。”
然而镖师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听完贝榆的话,所有镖师都变了脸色,他们瞬间朝这松鼠怪物退后了一步,眼里充满了畏惧。
镖头吃惊道:“你说这只怪物,就是你救的那个老人?他、他是妖怪!”
贝榆:“呃,的确如此……但是他救了我们……”
但是大家都没有再听贝榆说话了,镖头看着这松鼠怪物,眼里同样充满了畏惧,他咽了咽口水,拿紧了手中的刀:“妖怪……”
贝榆慌乱道:“虽然是妖怪,但他是一只好妖怪……”
得益于市井话本和酒馆说书人的精彩口才,镖师们心里瞬间出现了两幅画面、两种妖怪形象,一种是温柔善良的报恩妖怪,一种是恶毒残暴的吃人妖怪。
当然,原本还有美丽聪慧的以身相许女妖怪,但介于松老是只男妖怪,此处便没有出现该妖怪形象。
镖师们看着地上样貌凶残、双爪如钩的可怖怪物,直觉他属于第二种妖怪,哪怕他至今为止都干着第一种妖怪的活。
对异类的恐惧逐渐占了上风,黄脸镖师咽了咽口水,说道:“谁知道它为什么要救我们?也许它是想把我们从壁画里骗出来吃掉呢!”
“更何况,”黄脸镖师的神情突然变得凶残,“就算它之前是真的来报恩又怎
样?我们现在打伤了它,它难道就不会记恨吗?与其等到它受伤后来找我们报仇,还不如趁着它重伤的机会,杀死它!”
其他镖师听了黄脸镖师这话,不禁有些意动。
贝榆连忙道:“但是他救了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可以立誓,绝对不会报复你们。”松老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说话了,真的说话了,它真是妖怪!”镖师们大惊失色,惶恐不已。
松老不明白,为什么它说了求饶的话,这些镖师们的神色反而更惊恐了。
镖头有些迟疑,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真正的精怪,结果一遇就遇到了两个,儿时爷爷讲述的故事浮现在他的脑海,他们真的能杀死这妖怪吗?若是真杀死了还好,若是没彻底杀死,又该怎么办?但这妖怪的许诺能信吗?一时之间,镖头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贝榆心中焦急,他当然害怕松老,但是,这不代表他希望他死去啊。焦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手上的铜镜。松老是因为被他用铜镜照了之后才失去了法力,若是他再照一遍,松老的法力会回来吗?
于是贝榆便在镖师们争执中偷偷用侧面照了一下松老,只见镜面里,是一个白发慈祥的老人。
贝榆松了口气,正要用正面再照松老一下,让松老恢复人形,只是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就像黄脸镖师说的那样,就算松老之前是来报恩的,如今被众镖师打成重伤,它难道,就真的不会报复吗?
如果松老恢复了人形,他会不会,杀了镖师们?
“镖头,这可是妖怪啊!妖怪的话,不能信。”
“杀了它!”
镖头犹豫过后,再无迟疑。镖师们最终还是决定,杀死这妖怪。
贝榆咬了咬牙,之前他没有相信松老,这次,他打算相信松老一次。
最终,贝榆拿出了铜镜。
镖师们拿起刀朝妖怪走去,突然看见一阵白光闪过,地上那松鼠怪物身形逐渐开始缩小,最终,变回了人形。
镖师们看到
这可怕的一幕,不禁惊恐地往后退。
只见松老缓缓抬起头,冲他们露出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