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粗壮的男声, 依旧是那么的中气十足,还带着一股大碴子味。
林苏闻声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苏看到了一个浑身黑乎乎的男子, 那人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袍子,袍子上到处都是破洞, 脸上抹着乌黑的泥,看不清面容, 泥在脸上干涸了, 形成一道道裂缝,头发披散着,不羁地打着一个个结, 这牢里光线昏暗,林苏乍一眼看去, 都没看到这里还有个人。
“旅馆欹单枕, 秋蛩鸣四野, 助人愁的是纸窗儿风裂。乍孤眠被儿薄又怯, 冷清清几时温热!”
那人哀伤地唱着曲,歌词婉转凄凉,歌声粗犷洪亮,震天动地。
“好!”和那人一个牢房里的人给他打着节拍, 一同跟着他唱了起来:
“绿依依啊, 那个墙高柳半遮, 静悄悄呀,那个门掩清秋夜……昏惨惨呀,那个云际穿窗月……”
一群大老爷们,一起高声唱着闺怨曲子,还时不时地拍拍自己的胸膛, 豪迈地歌唱。
一时之间,林苏和诸衙役,都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李、李璧钰?”趁着大家在巡逻,林苏艰难地捂住耳朵,走了过去。
“绿依依……诶,学、啊不,林道安?”李璧钰震惊地看着林苏。
没错,这带领大家唱着闺怨歌的男人,正是李璧钰。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变成这副样子?”林苏看着李璧钰的样子,难以置信道。
曾经的李璧钰,虽然穿着女装辣眼睛了一点,但好歹也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俊秀青年,如今,不知道是在哪个泥地里滚过一圈,浑身都脏兮兮的,而且整张脸都被黑泥糊住了,林苏凑近了一点,竟然还闻到了一股从他身上黑泥处传来的恶臭味。
“亲人啊!”李璧钰立刻激动了起来,他的双手从大牢的栅栏里伸出来,牢牢握住林苏的衣服,脸也凑了过来,老泪纵横。
林苏被熏得两眼发昏,自他开始修炼道法后,五感就变得特别敏锐,哪里受得了李璧钰身上的这股恶臭袭击。
“走开,离我远一点!”林苏忙不迭地扯开了李璧钰的手,迅速退后。
“亲人啊,救我啊!”李璧钰握着栅栏不停摇晃,神色凄苦地看着林苏,唱道,“这天高地厚情,直到海枯石烂时……”
“道安,你难道忘记我们之间的友谊了吗?”
林苏一脸冷酷:“忘了。”
“爹、爷爷,救我啊!”李璧钰一秒跪下。
林苏捏着鼻子,屏气问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搞进大牢的?”
“唉,此事说来话长。”李璧钰叹了一口气,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一脸忧伤,“雨儿零,风儿细,梦回时,多少伤心事……”
洪亮粗壮的男声,铿锵有力、饱含深情地歌唱着婉转阴柔的曲调。
“你给我住嘴!”林苏忍无可忍。
“咳咳,总之,你救我出去就是了。”李璧钰顾左右而言他。
突然,林苏收到了系统面板上李璧钰传来的消息。
看完消息,林苏眉毛一挑,冷笑道:“救你出去,休想!”
“李璧钰,你当年如此欺辱我,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挚友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李璧钰哭天抢地。
“呜呜呜,不要抛弃我!”李璧钰张开双手,凄苦地看着林苏,唱道,“还记得那年柳树潭水边,你我惊鸿一瞥……”
林苏嘴角抽搐了一下,对李璧钰浮夸的演技和肉麻的歌词无言以对,只好拂袖道:“哼,疯疯癫癫。李璧钰,看来你真是疯了。”
“李璧钰,你就在牢里疯疯癫癫地过一辈子吧!”林苏拂袖而去。
“不要走,救救我!”李璧钰在身后大喊着。
林苏冷酷无情地离开了,头也不回。
回到衙役身边,却见原本对他很热情的衙役们在他面前突然拘谨客气了起来,看向李璧钰的方向,充满了同情之色,而看着林苏,却有隐隐约约的谴责,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心里脑补了什么。
林苏:……
他就知道,一遇上李璧钰,准没好事!
林苏跟在徐覃巡逻了整个监狱,这监狱里大约有四五十人,绝大多数人都疯疯癫癫、奇奇怪怪的,只有少数几个言行正常的人。
“青天大老爷啊,小人知错了,小人不应该见财起意,杀人抢劫的,求求您了,给小人一个痛快吧,小人不想再等到秋后了……”一囚犯涕泗横流地求着徐覃。
徐覃答道:“秋后问斩,这是律法规定。”
“呵哈哈哈,你在这里啊,一起来玩呀!”扫帚头女子将这囚犯拖了回去。
“呵哈哈哈,你怎么不笑啊?笑啊,笑啊!”那女子突然冲囚犯嘶吼道。
“呵、呵哈哈哈……”那囚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样才对嘛。”扫帚头女子拍了拍手,继续笑了起来,“呵哈哈哈,呵哈哈哈……”
“大人!”又有一人扑到囚房的栅栏上,“大人,我承认,我是戎狄派来的探子,快把我交给朝廷吧!求求你了!”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那探子大叫着被人拖了回去。
还有几个正常人,躲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衣服,似乎是某一帮派的。
其中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人,引起了林苏的注意。
那是一个灰衣剑客,安静地坐在囚房里,闭着眼睛,没有人敢去打扰他,林苏似乎能感觉到周围人对他隐隐约约的忌惮。
跟着徐覃巡逻完牢房后,他们就离开了。出乎徐覃的意料,他原以为昨夜天降流星,牢房里会很骚动,没想到囚犯们都很安分,徐覃也就放下了心,继续进行其他事项。
——天知道徐覃是怎么看出安分来的,反正林苏是没看出来。
林苏等人离开后,李璧钰的囚房里。
“李老弟,真没看出来,你竟然还与衙门里的人认识啊?”一人拿着绣花针一边剔牙齿一边说道,眼里闪过恶意。
李璧钰忧郁地看着墙,唱道:“每呀每一个人,总有一段情~深藏在心里~”
他突然转向拿着绣花针剔牙那人,深情地凑了过去:“一呀一段情~”
那人被恶臭熏了个正着,胃里翻江倒海,连忙推开了李璧钰。
“唉,你怎么能推人呢!”一个脸上画着猴脸的瘦小的男人指责绣花针男子道。
他扶起李璧钰,握住李璧钰的手,对着李璧钰那张被黑泥糊住的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脸,深情地和他对唱:“一呀一段情~”
糟糕,输了。绣花针男子心中一惊,连忙也跟着傻笑起来。
可恶,为什么大家装疯子都装得这么像,搞得他都看不出是真疯还是假疯。
等等,他们不会是真疯子吧?
“呵哈哈哈……”
“咚咚咚,哒哒哒……”
……
今天川辽县的监狱,依旧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回到书房后,林苏却在思考。
那牢房里的一堆人,虽然穿着奇装异服,群魔乱舞,但林苏能感觉到,他们,确确实实,只是凡人。
当然,跟普通人比起来,那堆人可能还是有一些不普通之处。
他们的气血,比普通人要浓厚,经脉里面似乎有浅薄的气在流动。
大概,那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了吧。
所以这堆人,莫非就是林苏一直能听到,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的雍朝武林人士?
李璧钰给了林苏肯定的答复。
李璧钰:“哎呀,兄弟,我唱得嘴巴都酸了,可算是把那群人唬弄过去了!”
李璧钰开始跟林苏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当初他跟着晏飞白,也就是救他的那位仁兄去闯荡江湖后,两人一路行侠仗义,仗剑走天涯,在晏飞白的指导下,他的武功突飞猛进,在经历了掉崖得奇遇、救人送秘籍、打怪获宝器、神秘老爷爷指点迷津等等事件后,李璧钰学会了一系列武功技能,他和晏飞白二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了,人称“白玉双侠”,称赞这两人样貌品行都如同白玉一般高洁美丽。
“嘿嘿嘿。”说到这个称号,李璧钰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恋道,“虽然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大家夸我长得像白玉一样,唉,还是有点羞耻……”
林苏:“少说废话,继续。”
“好吧,唉,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怪那些陷害我的嫉妒小人……”李璧钰说到这里就愤愤。
初时,他们在江湖中多有赞誉,所到之处皆是敬佩景仰,人们称赞他们是江湖年轻一代的领袖,连一些老牌的宗师,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璧钰在大家的鲜花和掌声中,不免有些飘飘然,只可惜好景不长。长武省的莲花庄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而唯一的幸存者,莲花庄的遗孀却信誓旦旦地指控杀人凶手——就是他,李璧钰!
证据,就是他身上有莲花庄的秘籍、会莲花庄特有的掌法。
而狗屎的是,他曾经救过一个老婆婆,那老婆婆送给了他一本武功秘籍,他就想当然地练了,结果这秘籍就是莲花庄被人抢走的秘籍!
最最狗屎的是,他救老婆婆时只有他一个人,晏飞白去买干粮了,他根本就没有证人!
那遗孀信誓旦旦,说自己的丈夫发现了此事,想找李璧钰要个说法,却被李璧钰残忍杀害,李璧钰怕事情泄露,便来莲花庄,杀害了全庄上下三十口!
李璧钰百口莫辩,只有晏飞白坚定地相信他,最后,晏飞白就被打成了他的同伙。
作者有话要说: 小李的生活也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