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她说……她心悦于他?
商渊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 愣了两三瞬才回过神来,他冷淡道:“原来如此。孤不会喜欢你,趁早断了这念想吧。”
他又道:“倘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替孤做那么多事, 也没有必要了, 因为孤不需要,你既然有自保的能力,便离开燕王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如今世道不太平, 往后别再来西冷宫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商渊冷漠无情说完,却见对面这小宫女不仅没走, 反而伤心地垂头低泣起来。
她双肩一抽一抽地, 压抑着委屈地声音哽咽。
“殿下既说不喜奴婢,但为何又对奴婢说这些体恤关心的话,这叫奴婢如何割舍得下对殿下的念想。殿下何不冷心到底,对奴婢说些绝情决议的话, 如此也好叫奴婢下定决心, 可殿下如此, 直叫奴婢对您的倾慕之心愈发深陷。”
商渊:“……”
说些好话还不行了, 还得说恶毒话才行?
小宫女抬起头, 眼泪婆娑地看着商渊。
她哭得眼睛红红像只兔子,双肩一抽一抽地, 两把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被泪水打湿, 扑闪扑闪, 白嫩的脸蛋也因伤心哭泣透出盈润的陀红, 两道泪痕就这样沿着眼角流下来,而她就这般抬起波光潋滟的眼眸望着他。
“……”商渊看着那双眼睛,嘴边那些狠心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
“你走吧。”最后, 他只道了这样一句。
小宫女无声地离开了。
她两天没再来西冷宫,就连送饭也都是另一个脸生的小太监来。
商渊看着新来的小太监,心里漠然地想,可能他说了那些话后,她真的离开了吧。
知道这个事实后,虽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怅然,但商渊想,离开也好,离开也罢,她本就不该因受他的牵连而将自己一辈子搭在这敌国的深宫中。
如此过了两天,到了第三天。
小宫女意外地又出现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商渊皱眉看着站在院落门前的苏己。
——她现在有一个自己的身份外号,叫小念公公。
小念公公没出现这三天,她找了另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小太监带班,之前那老太监因摔断腿,已经彻底失去这份工作了。
现在,小念公公是全权负责西冷宫业务的‘太监’。
她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出现了,商渊眉头紧锁。
苏己低头道:“殿下,前两天奴婢病了一场,便让小竹子帮我代的班,您放心,奴婢病已经好了,可以继续为殿下做事了。”
她见商渊沉着脸不说话,便跪下央求:”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商渊转过脸看向院落外,长叹一声,罢了。
她爱走爱留是她的自由,他已言尽于此,管不得旁人的命运,随她吧。
商渊回屋继续打坐,他总是喜欢盘腿坐在窗棂前,望着窗外,遥看着天际,把自己活得像一尊雕塑。
苏己也不打扰他,进了他简陋的殿室后,开始帮他收拾整理,将换下来的衣物装进篓子里等会拿回去清洗,又从木盒里拿出带来的饭食,一一摆在案上,再添上茶水。
虽然那些饭食和茶水都粗劣得要命,根本就是燕王宫里最低等的下人才吃的。
但苏己目前也没办法弄到更好的饭食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眼下还不敢冒然跑到御膳房那种重地去。
或许等果断时间,她可以试试。
“殿下,用膳吧。”
商渊便睁开眼睛,停止打坐,看着小宫女默默为他做的一切,一言不发,拿起木箸,默默进膳。
苏己双手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吃完,才收了碗碟装回食盒中,起身道:“那殿下早些休息,奴婢就先回去了,明日辰时再来看您,给您送早膳。”
商渊又重新坐回了窗下小榻打坐,并未言语。
——他实在不知该同这对他痴心一片的小宫女说些什么。
该说的他都说了。
商渊实在不太明白,这小宫女是何时开始喜欢他的?
一开始他对她并不友好,甚至频频试探怀疑她。
他不知道的是,在人间,这些命运孤苦的婢女,喜欢上自己伺候的主子很正常,反正只要被主子看上,就能改变命运。
在西冷宫待了大半个月后,日子愈发变得一潭死水。
燕国国王再未召见过他,邻居的陈国质子和赵国质子得知他的到来,但也不敢离开自己的质子宫前来碰面。
自己都是阶下囚,自身尚且难保,还能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呢。
也就只有那个小宫女傻傻的还在外面拼命奔波罢了。
质子在燕国宫中的日子过得比下人还不如,这是所有人公认的认知。
不仅如此,还时不时有一些贪玩好奇的燕国皇子和公主跑来这西冷宫找他们的麻烦。
在商渊成为燕国质子后的一个月,他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一个燕国王子带着手下的奴才来找他的晦气了,他大概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非得要在商国太子这里出出气不可。
燕国王子长得高大修长,脸色阴沉,穿着墨绿色的锦绣长袍,身后跟着几个毕恭毕敬的小太监,他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暴躁的怒气。
来到西冷宫后,他冷冽扫视一圈:“商国质子的住所在哪里,把他给本皇子带出来。”
随行的太监应了声,走进商渊住的院落房间后,一眼见到正在榻上闭目打坐的商渊。
商渊早已听到外面的喧闹,却不动如松,太监心里有些诧异,但遵从燕国皇子的吩咐,还是上前,将他粗鲁的扣押起来,怪声怪气道:“商国太子,外面三皇子殿下要见你,跟我们出去一趟吧。”
随着两名太监的扣押,商渊被带到了燕国三皇子的面前。
他不卑不亢地看着,直视燕国皇子:“不知燕国皇子找我何事?”
“何事?”那燕国皇子阴沉沉冷笑一声,“你一个阶下囚,见到本殿下不下跪不行礼,还敢直视本殿下,来人,给我打!”
不分青红皂白的,燕国皇子就要鞭打商渊。
随着他一声吩咐,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将商渊押着跪倒地上,抽出腰间的软鞭,即刻便要行刑。
商渊没有挣扎,他被押跪在地上,双膝磕着冷硬的青石地板。
侍卫高高举起手臂,将鞭子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
商渊低着头,眼神漠然看着地面,心道,难道这样的屈辱和折磨就是他此番要受的劫难?
鞭子一声高过一声,燕国皇子看着冷汗从脸颊顺着鼻尖滴到石面上的商渊,脊背上被鞭子抽得绽开了血花,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燕国皇子在心中冷哼,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战败国践踏在脚下,让他俯首称臣,而不是像现在父王这样,只任由他们送来一个没用的质子就放弃铁蹄踏平他们的国土。
父王老了,还是顾略太多。
燕国三皇子眼里闪过狠戾,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他要出手夺走属于老国王的王位,自己去做那个一统七国的皇帝。
将商渊鞭打得奄奄一息后,燕国皇子终于满意地离去。
苏己从外面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身血迹的商渊,她惊得顾不上手里的东西,连忙扑过去将他扶起:“殿下,殿下,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商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焦急的小宫女,轻声道:“……我没事。”
然而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血迹从他的后腰一直漫延到腿部。
苏己真正感受到了慌张——要是这男人死了,她要上哪儿去找回她的狐狸尾巴。
她赶紧将他扛起屋子里,打来冷水,用剪刀剪开他的长衫,给他清理伤口,然后上药。
商渊就趴在榻上,闭着眼,一声不吭。
无论她在他身上怎么施为。
他仿佛不会痛,不会有知觉,不会有感受。
苏己抹着药膏,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生气的情绪,她手下突然发狠,在他伤口处狠狠一摁,便听得身下男人唔一声闷哼。
“你还知道痛啊!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堂堂一介太子殿下,怎么就因为做了个战败国质子,就没有骨气了吗?就任由燕国皇子这般欺辱你也不还手吗!”
她气呼呼三两下上完药,将纱布往他身上一扔:“算是我错看你了!”
说完,她扭头离开,头也不回迈入了深夜中。
商渊转头看着她纤细凉薄的身影。
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对她说不会喜欢上她的时候,要赶她走的时候,她死活不肯走。
但现在,看到他受伤,她反而生气了,决定扔下他不管走了。
商渊沉沉转动眼珠,难道,他这般既来之则安之的渡劫心态,终究还是太消极了?
他看着被小宫女扔在榻边的一团纱布,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开始认真思考,这劫该如何渡。
陈国质子和赵国质子听说新来的商国太子被燕国皇子带来狠狠鞭打了一顿,变得愈发小心谨慎,连房门都不敢迈出一步,生怕哪天自己便出道霉头,让那三皇子来找自己的晦气。
商渊一个人在院子养了三天的伤。
这三天,小宫女没有来给他送饭,来的都是那个代班小太监。
商渊默默看着,没有询问小太监。
也许,这次她是真的走了吧。
也好,走了也好。
然而第四天,小宫女却重新出现在了商渊面前。
商渊眼眸紧紧盯着她,眼里多了些叫人分辨不清的深沉的东西。
“殿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苏己从身后拿出一封信。
“是商国左丞相送来的信,殿下,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们复国有望。”
商渊那颗平静而又冷寂的心,在看着面前小宫女急切真诚的表情时,缓缓跳动了两下。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