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伴随着王梦琴这句话,一瞬间就变得凝重了起来。
柳影重新提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淡淡道:“那吊坠本来就是我妈留下来的,关于这一点,我想我爸最有发言权吧?”
柳影将目光转向了柳全。
她注意到,她父亲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什么吊坠?女人的东西,我没有太留意。”
她父亲分明在含糊其辞,柳影于是干脆道:
“那是我妈生前一直戴着的,爸应该印象很深才对。这么多年了,当年我妈的遗产,是不是应该谈一谈该如何分配了?”
柳全一听这话,顿时朝她看了过来,眸色有些复杂:
“你妈当年治病花了不少,后来葬礼又办得隆重。柳影,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他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柳影已经听了出来。
她微微一笑,语调仍旧平静,毕竟,她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并非是为了吵架的:
“这些我知道,但一码归一码,不管妈妈留下的遗产到现在究竟剩多少,我作为她和您唯一的女儿,我想我都有权利知道。爸,您觉得呢?”
柳影已经把语气放得尽量平和,毕竟,上一次在医院的大吵,到最后搞得她元气大伤,因此失去了孩子。
如今,她身体还很虚弱,她并不想和他们进行无谓的争吵,只希望他父亲看在她还是他亲生女儿的份上,把她应得的那部分给她。
柳全面容复杂望着柳影,他的手在桌底下无意识地抖动……
前段时间柳影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他至今心底还留有愧疚,毕竟,他对这个女儿,也并非全然没有一丝感情成分的,只不过柳沁太贴心太懂事,所以做父亲的,总不免不由自主地偏袒她。
既然她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而他内心也觉得有愧于她,她所提的要求又合情合理,于是,他开口淡淡道:
“你说得也对,那不如过几天叫赵律……”
柳全话音未落,王梦琴却突然重重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她直接打断了柳全的话:
“陈芝麻烂谷子的帐有什么好算的,如果一家人要算得这么清,那是不是要把我这些年辛辛苦苦带大你的费用都一起算算?”
王梦琴挑着眉,朝着柳影锐利地射了过来。
柳影仍旧平静,她早就料到,她只要提到钱,她这个小妈一定会跳脚,于是她说:
“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他养我到成人也是他做父亲的责任。王姨你这样说,那是不是也要算一算他养你和养柳沁的费用,看看究竟是谁在这个家花得多?”
柳影的话,瞬间怼得王梦琴哑口无言。
王梦琴打从进柳家门起,就压根没有出去工作过,这些年,她和柳沁大手大脚成了习惯,一直以来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真要算,柳影的开支,可能只有她们的零头。
见母亲吃瘪,柳沁这时优雅地用餐巾揩了下嘴唇,目光幽幽地朝着柳影望了过来:
“姐姐,其实当初你出嫁的时候,父亲就给了你一笔丰厚的嫁妆,那些东西就是你妈妈给你留下的遗产。而且,你妈妈的遗嘱上,只是让父亲答应一定要让你嫁给你最爱的男人,父亲已经办到了,至于遗产怎么分配,你妈妈压根没提啊。”
柳沁的语调不紧不慢,可每一句话却都说到了重点上,王梦琴瞬间猛地一拍脑门:
“对啊,你嫁过去那么多嫁妆,那已经包含你妈妈的遗产了。你现在是出嫁的女儿,怎么还有资格到娘家来提分钱的事儿?”
嫁妆……呵呵。
当年她嫁给商凛的时候,本身就没有大操大办,她出阁那天一切都从简,所谓的嫁妆,只不过是一些不起眼的金银首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到如今都还记得,她嫁过去之时,婆家那边的喜娘报嫁妆之时,她公婆尴尬又鄙夷的神情。
都说娘家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后盾,若不是她在娘家从未被重视,又怎么可能会在商家三年,动不动就被公婆挑刺,嫌弃。
“我当初的嫁妆究有多少,而妈妈留下的遗产有多少,我想父亲心里一定很清楚。爸,这么多年,我并不想和您谈钱,因为谈钱伤感情,但也请您看在我如今离婚后一无所有的份上,把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给我。”
柳影强忍住内心无尽的委屈,将目光又一次投向了她的父亲。
这一次,她站了起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她知道在这个家,她早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唯一和她还有骨血关系的,仅有她父亲而已。
父女多年,从小到大一路成长的时光里,她父亲对她也并非是没有过爱的。
小时候她每次被王梦琴奚落,她父亲都会背地里偷偷塞给她一些零钱或者零食,有时候会瞒着小妈和妹妹,偷偷带她去外面吃大餐。
他们父女两一起共处的时光并不多,可那些不多的时光,却成了柳影心里的糖,每一次觉得生活苦的时候,她想到父亲对她那些点点滴滴的爱意,心里便还是有些许的甜。
她和柳沁这些年的争争抢抢,其实她父亲都看在眼里,有时候知道明明受委屈的是她,他也会背地里安抚她,安慰她,说说他心里的难……正因为这样,所以她前些年一直都在忍,因为她心里明白她父亲这些年的不容易,所以并不想再连累他一把年纪又失去家的温馨。
可到头来,她委屈了自己,又换来了什么呢?
她今天来,就是抱着对她父亲的最后一丝希冀,希冀着他能够对她和柳沁公平以待,所以此时此刻,王梦琴和柳沁究竟说什么,她半点都不在乎,她所在乎的,便只有她父亲的看法。
她等了很久,足足有好几分钟吧。
她父亲沉默着,全家也都沉默着,压抑又沉闷的氛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父亲。
王梦琴几度想要开口,都被柳沁用眼神阻止,柳沁望着柳全,她脸上一脸的淡然和笃定,因为她相信,她父亲早就迷失在她和她母亲多年以来的“糖衣炮弹”里,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一次次明知道会伤柳影的心、还是选择偏袒她呢?
柳全沉吟半晌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你妈当年所剩的,的确都通过嫁妆给你了。柳影,如果你现在缺零花钱我可以给你一些,但其他的,就不要再谈了吧。”
柳影的面色瞬间冷若寒霜。
明明周遭的空气并不冷,可柳全的这句话,却让她觉得这个偌大的家宛若一个冰窖,彻彻底底冻住了她内心最后留存的那一丝丝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