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夫人是一片好意。
诰命夫人们却急火攻心。
你让他恣睢,你让他胡说。
待那些文臣士大夫都反对他,官家能让他当太子?
开国皇后的嫡子当不成太子赵德昭那个竖子还能当得上太子?
到时候,晋王手握大权岂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
有两个妇人急忙道:“这番说辞倒是新奇得紧。”
“胡说!”越国夫人厉声斥责,乃至于拍案怒叱,“德芳年且小,才不过**岁,哪里知道圣人言?他听什么邪魔外道说几句偏颇话儿,怎可当得真?小小年纪,好读书而不求甚解,何怪之有?你等俱是饱读的女子,你家郎君也都是听过子曰诗云的人,敢问你等年少时,可知圣人言何意?今日事,你等不可乱说,若不然,”她长而且大的眼眸抿住,森然道,“官家虽宽厚,晋王府可不是宁可舍得自家孩子吃亏,也不好分教汝等的小家子。到时候,魏王府少不得也得说几句话,你等可记住了?”
七八个诰命骇然起身,俱拜服口称“是。”
越国夫人长袖一挥淡漠道:“时候不早了,官家传来圣谕,我家今夜有家宴,各位请便吧。”
妇人们面面相觑,心中十万个不忿,面子上恭顺至极,俱执礼而缓缓归去,却有人直奔晋王府。
晋王妃护着官家的儿子,李夫人莫不成还要嫌自己的儿子得到的少么?
长公主沉默着,她盯着越国夫人的俏脸瞧了许久。
她是认真的!
不知怎么的,长公主忽的就有一点泪崩的感觉。
“四哥儿,你跪下。”越国夫人神色清冷,招手让赵德芳过来,又吩咐,“姐姐家多得是器械,然,四哥儿乃天子嫡子,我们作难他不得,王继恩,你去取荆条,须教四哥儿吃一些家法,省得往后又口中雌黄,却叫外人竟起了小人之心。”
王继恩低头不敢应声。
赵德芳见状,心中有一万个迟疑,但当机立断,便在待客厅当中跪了,这是在这个时代他作为晚辈必须要做的,若不然那便是忤逆。
只他有话说。
“三婶娘一片好意,德芳心中愧领。只我有一言,”赵德芳平声问,“如今天下依旧四分五裂,天子旨意所到处,不过中原地区。此番平后蜀,定西南,将门诚然有该杀之人,但朝堂之上,文臣愔愔有吠言,此所谓相权几所成也。当此之时,德芳有一问。”
越国夫人扬眉道:“不错,你定要问,这天下,是赵宋的天下,还是要成士人的天下,是不是?”
赵德芳答道:“是!”
“你错了。”越国夫人厉声训诫,道,“大宋开国才几年?如今一统四海自是国朝第一要紧事。然而,当年口称‘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之人还有几多,你可一一数过?打天下,靠的自然是这些骄兵悍将,但谁敢保天下平定,南唐国灭,北汉投降,这便是四海承平?那些骄兵悍将,今日是大宋栋梁,明日便可为一国之君,此事你不会不知道。”
长公主彻底无言了。
“可大宋要一统四海就必须依靠这些武人,依靠之,也要驾驭之,如何驾驭?唯有以文臣制衡,方可为一统之用。”越国夫人语气渐渐和缓了许多,从容道,“如今飞鸟未尽,怎可掩藏良弓?因此以文臣制衡,方可力图始终,既全君臣之谊,也全忠义之情。以此而推知文臣之用,四哥儿,你如今便想着要与他们作对,你如今也有了些胸怀,很懂得体谅旁人,那你自己想,你这般作为,那又该是什么?”
赵德芳沉思了很久,低下头心悦诚服。
不错,再好的理想,再科学的计划,也须讲究“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他心中所想的确比这个时代的人要长远,甚至长远到一千年以后去了。
可这时候还不适合提起这些。
毕竟,大宋还没有一统天下。
毕竟,五代十国那血淋淋的历史还清楚的烙印在宋人的心中。
一统四海,解除骄兵悍将的兵权才是第一等的要紧事。
“君权与相权争斗了上千年,多少仁人烈士至今也未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年纪不过**岁,所见所想也有限的很,怎么能够在那么多人面前那般说话?”越国夫人见到赵德芳完全听进去了,这才微微笑着道,“四哥儿,你一定要记住,咱们家的事情原本便复杂得很,倘若你一时急躁,叫旁人又利用这一点,那便是乱上添乱,你还小,有的是成长的日子,莫要急,”缓了缓她再说一句道,“关于家国大事,你越是觉着应当快些办理的你可越要沉得住气,你记着,如今愈演愈烈的储君之选,那不过是赵家自己的争夺,但若时局大乱,一旦有别人趁机而起,那可就是别家的天下,由不得你了。”
长公主面色惭愧,她已经忘了多久之前和这位秀外慧中的女子谈过话聊过天了。
但她能肯定,她从未了解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奇女子——也是无论出身容貌乃至如今身份都很引人注目的奇女子。
“这些话,也只有在这里我才能说给你听,四哥儿,你必须记着,倘若你的这番话引起了太大的争端,就算是官家也只好舍弃了你,不是官家无情,而是一统四海需要有代价。”越国夫人起身走过去,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赵德芳的后背,再三叮嘱道,“四哥儿,你不能成为那个代价,明白了吗?”
赵德芳再无对她的疑虑。
至少在教导他的问题上,她是尽心竭力甚至超过她的本分的。
“四哥儿的娘亲若还在这,她也定然是这么教育他的。”长公主起身,吩咐道,“家宴还须小半天,先做些吃的,垫一下肚子,快去。”
这是真接纳了越国夫人,若不然她哪里会给她好脸色呢。
“我来吧,大姑姑的确要少吃些羊肉,也应该增加点粗粮。”赵德芳被越国夫人扶起来,心中竟有无尽的欢畅,遂卷起衣袖,拍拍手笑道,“有外人在,我便不做这些事,如今都是自家人,那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倒有些赧然,“还得先打针,这个,这个……”
怎地?
长公主见他目光很奇怪,只往自己后腰看,竟还面红耳赤,心中不由奇怪。
赵德芳挠头:“须褪下裤,并下里褌,至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后胯,“这个,男女毕竟有别……”
长公主蓦然哈哈大笑,越国夫人脸上先是一红,而后也莞尔摇起了头来,伸手轻轻一捉,在赵德芳耳垂上一掐,微笑道:“你才多大点。”
赵德芳一时有口难言。
我真的熟了,都快熟透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