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是松雪先生?”
对方笑道:“不敢当先生二字, 兄台直呼我名便是, 松雪只是朋友间玩笑起的别号, 止增笑耳。”
左月局消息灵通, 崔不去更是熟知天下朝堂江湖各色人物, 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 不可能随便听见一个人名, 就将他的背景来历了然于心,然而萧履是个例外。
他是南朝人,在南朝为官, 官职也很低,是品阶最低的东宫通事舍人,实际上可有可无, 也不需要他去当差上朝, 在仕途上可谓混得落魄失败之极。另一方面,他出身南梁萧氏旁支, 自幼师从当世书法名家顾野王和智永和尚, 学得一手楷书与草书双绝, 又将书法入剑, 自创剑法, 人称书剑无双。
但,许多人谈论起萧履时, 总会在以上这些话里,再加上可惜二字。
可惜天妒英才, 否则以萧履之才, 当不至于在南陈朝堂上止步于一个九品小官。
敌友不明,这种情势下,崔不去也没法絮絮叨叨盘问个没完,只能挑最重要的问。
“萧公子不在南朝当官,为何来此?”
“我已辞官,来此救人。”萧履回答得也很干脆,没有拐弯抹角多余废话。“阁下怎么称呼?”
“我姓崔。”崔不去道,“萧公子可知出路?”
萧履:“我也刚进来,在找。”
崔不去更肯定了这里不止一个入口,但段栖鹄弄了这么一个地下密室,仅仅只是为了紧要关头找退路的话,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二人不再交谈,崔不去咳嗽几声,强忍后背疼痛,开始与萧履分头寻找出路。
“你下来之前,我大概查看了一下,”萧履道,“地面没有机关,照理来说,地道也不可能往下再深挖了,如若有出路,应该是在四面墙壁。”
崔不去低低嗯了一声,手掌正好摸到一个凹槽。
里面有块松动的转头,他尝试着往后推去,果然听见隆隆作响,光线从他后方泄出。
石门缓缓打开,伴随着女人的微弱呻|吟。
这种地方,哪来的女人?
疑问在二人心中同时升起,待石门全部打开,里面的情景呈现在他们面前,即使泰山崩于前色不改的崔不去,也禁不住目瞪口呆。
与他们身处的黑暗相比,门后岂止光明一片,简直称得上世外桃源。
红纱幔帐,绮罗绸缎,幽幽香气飘逸出来,似檀香,似杏香,甜蜜馥郁,令人心醉神弛。
而那些忽高忽低的呻|吟,就是从纱帐后面传出来的。
崔不去和萧履走近石门,便觉那股暖香隐隐有种煽动心神的效用,一个不由皱起眉头,后退几步,一个则调息运气,手腕一转,剑风将暖香扫开。
借着门后的光亮,崔不去看到刚才袭击他们的猛兽,其实是一头老虎,边上还有两个人倒在地上,腹部有道剑伤,应该是方才他下来前,就被萧履杀死了的。
除去这二人一虎,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陷阱,石室之中错落分布着几张床榻,几名裹着薄纱的女子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揉着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呈现出诱惑的姿态。
她们脚踝处,都系着一根细细的铁链,另一头连在床柱上,令她们没能下得了床。
但就算没有这条铁链,以她们被下了药的状态,加上被困在这石室里,外头还有猛兽把守,恐怕也很难逃离。
萧履面露愠色,忽然大步朝其中一张床榻走去。
“梅娘!”
被他叫了名字的女子回以泪光迷离的神色,恍若未闻。
萧履飞快伸手,捏住她的手腕输入一缕真气,又在她面门与头顶几处穴道揉捏几下。
女子身躯一震,表情慢慢从迷乱转为清醒。
她看见眼前的萧履,先是呆呆的,等萧履又唤了她几声,身体才猛地往上一弹,几乎想要跳起来,面色由白转青,大颗眼泪迅速落下。
“七哥?!”
崔不去明白了。
段栖鹄不仅把这里当做自己的避难之处和最后退路,还将它当成寻欢作乐的淫窟,他囚禁在这里的这些女子,恐怕都是良家女子,一来必然是段栖鹄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掳来了这些人,放在地面上容易见光,麻烦太多,二来此处不见天日,隐秘封闭,这些女人无力反抗,正好让段栖鹄为所欲为,满足他某种不为外人知的扭曲乐趣。
自打入了左月局,崔不去就见惯许多世间阴暗污秽,对此倒不算太意外,只不过他没想到,就连萧履的亲属也会被牵扯进来。
他走到房间四周角落,将安置在那里的几个香炉踢翻,那股能够挑动**的香气顿时消散不少。
那头梅娘抱住萧履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另外几个女人还没从药效中恢复,就算这哭声,也没能让她们清醒半分。
崔不去微微皱眉:“萧公子……”
萧履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将怀中女子劈晕,把人放下,又走向其他人,准备把她们的桎梏也给解了。
“萧公子且慢,”崔不去道,“这些人久经折磨,骤然清醒可能会如你妹妹一般,到时候我们把这么多人都一起带出去,不如先将她们的铁链斩断,待我们找到出路之后,再回头找人来救她们。”
萧履点点头:“还是崔兄想得周到。”
他果然依照崔不去所说,将这些女子的铁链一一斩断,但她们在这种欲香中沉浸已久,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慢慢恢复过来的,没了铁链也不会骤然清醒,哭叫乱跑,依旧躺在床上蹭着被褥,一脸难耐,身姿撩人,只是身上斑斑青紫,新旧交错,不难想象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
无论再多的感叹,此时此刻也无济于事。
崔不去并非心软之人,萧履显然也没有那些毫无作用的哀叹慈悲,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在石室内寻找出路。
过了片刻,崔不去听见对方轻轻叹了一声。
叹息声中不掩焦灼愤怒,但他依旧压下这种情绪,让理智主导了自己的行为。
崔不去很欣赏这种人。
顾全大局,从不坏事。
“萧兄不必担心,我听说且末还是有几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的,回头可以带令妹先去调养一番。”他刚才被萧履所救,如果不关心一下,就显得太过凉薄了。
萧履苦笑:“她不是我妹妹,是一位世叔之女,幼时因术士说她命中有杀劫,必须离家清修几年,方可回来,家里人便将她送至黄山派学武,我等二人十数年未见,去岁她家中长辈忽然求到我这里来,说她从师门归家途中失踪,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恐有不测,请我帮忙寻找,我循着种种线索才找到这里来,没想到……”
对女人来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比死了还难受,哪怕在风气更开放些的北地,同样如此。
两人在石室内寻觅半天,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出口,只能又回到原先他们进来的那个地方。
虎尸和死人还躺在那儿,血腥味加上残余的香气,交织成一股难闻的微妙味道,没了挑起**的效用,反倒让人几欲作呕。
萧履找来找去,都找不到机关,面上微微露出急色,他本人自然没所谓,奈何里面还有个饱受戕害的梅娘在,在这里待得越久,对梅娘肯定越不利。
“这里,好像有一块凹进去的砖石。”崔不去忽然道。
萧履精神一振,上前照着对方所说的位置伸手摸去,果然靠近墙角的地砖上有一块与旁边深浅程度不同的砖石,他运力在上面缓缓往下压。
“动了!”他喜道。
但紧接着,头顶泄下倾盆大水,将两人浇了一头一脸。
“糟了!”崔不去突然恍悟,两个守门人在这里,意味着机关很可能是有两个,需要两个人同时启动,结果现在只动了萧履那边,自然没法开启生路。
非但如此,头顶那些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取之不竭一般从上面涌下,仿佛他们打开的是通往一个湖的通道。
水位迅速从脚边上升,很快就到了小腿,照这种趋势下去,别说救人出去,他们两个恐怕都会先淹死在这里。
几乎是同时,崔不去跟萧履对视了一眼,想到一个亡羊补牢的补救方法。
无须多言,崔不去很快找到石室内另外一块凹进去的砖石,与萧履一道同时按下去。
伴随着隆隆巨响,出水口缓缓关上,取而代之的是墙壁上又一块砖石隆起。
萧履不禁苦笑:“段栖鹄是想修筑地下皇宫么?”
崔不去:“这恐怕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打造的,我看此地构造,更似一个古墓,段栖鹄将其搬空,又把此地机关石室化为己用。”
萧履将砖石按下,旁边终于有一道石门打开。
石门之后,阶梯次第往上。
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出口了。
两人都松了口气,崔不去主动走在前面,萧履则背上梅娘走在后面。
至于另外几名女子,眼下他们无能为力,还得脱险之后再作打算。
石梯不长,约莫走个一炷香工夫就到了。
光明在望,除此之外,还有段栖鹄的惨叫。
崔不去主动跳下密道,千辛万苦追过来,为的就是阻止燕雪行杀段栖鹄。
就算要杀,起码也得先等自己从他那里问出云海十三楼的事情再说。
有个玉衡远远不够,口供得两人互相印证,才知真假。
结果他才刚得见天日,就正好看见燕雪行将剑捅入段栖鹄的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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