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的出场永远是那么引人注目。
他不像崔不去和萧履方才那样狼狈地从地道里钻出来, 而是从另外一头凭空而降, 袍袖扬起, 翩翩若仙鹤落地, 用他向来迷得别人七荤八素的脸, 朝二人微微一笑。
神仙人物, 冰雪玉树。
乔仙之易容术, 妙就妙在既改变了凤霄的面容,又保留了他原本的神|韵风采,使故人难以辨认, 又还有几分原先的神采,这等风流,非关男女。
饶是见惯了的崔不去, 也不由微微失神, 更勿论头一回见到他的萧履。
“这位娘子可是江湖人称幽兰仙子的方圆?”
“不对,方圆也许更柔美三分, 却没有阁下这样的霸气。”不等凤霄答话, 萧履自己又摇摇头, 他端详了凤霄片刻, “你, 是男扮女装?”
凤霄不置可否,只道:“我姓凤, 凤凰的凤,叫我凤二即可。崔道长眼光高得很, 寻常朋友入不了他的眼, 他能与你相谈甚欢,想必阁下也是人中龙凤。”
对于凤霄这种明着抬高崔不去,实则暗暗损他眼高于顶的行为,崔不去冷冷道:“萧兄救了我一命,我对救命恩人,自然客客气气,要不然,眼下跟凤兄你说话的,就是孤魂野鬼了。”
凤霄笑吟吟道:“阿崔,你这是怪我没及时来到么,实在抱歉,大不了回头我让你打两下出气么?”
崔不去在暗室中泡了大半天的水,浑身**,这会儿出来被风一吹,连打几个喷嚏,再看一身尘埃未染的凤霄,不由更不顺眼。
“这位萧兄,乃是以书入剑的松雪先生萧履,武功才情,当世一绝,只怕不在你之下,天下之大,二位难得碰上一面,不切磋一番,岂不惜哉?”
不必崔不去挑唆,凤霄也看出萧履的武功很是不错,当下就朝萧履拍出一掌。
“那我倒要向萧兄讨教一番!”
萧履与他硬碰硬接了一掌,双方内劲澎湃,在周围形成一圈气流,生生将崔不去往后逼退好几步。
只听得砰的一声,二人自空中分开,各自往后飞掠,又轻飘飘落在两根树枝上。
萧履一笑:“凤兄武功超凡脱俗,我实非对手,佩服佩服!”
又对崔不去道:“梅娘的父母一直在家中等候消息,她的师门也派出不少人在找,我得先将她送回去,此地的苦命女子们,就劳烦崔贤弟报于官府了。”
崔不去颔首,拱手道:“此去路遥,萧兄保重。”
萧履将梅娘负于背上:“有机会来陈都,请你喝上好的梅子酒,我亲手酿的。”
二人目送萧履远去,崔不去这才想起还有一个人没出来。
“冰弦呢?”
凤霄叹道:“送走一个,还有一个,崔道长,前有冰弦姑娘愿以段栖鹄的财富换你安全,后有萧履救你于水火,幸亏你不是女子,不然一日之内,岂不得以身相许好多回?”
“我也很庆幸你不是女子,不然怕是要每嫁一个丈夫就被休一次,变成古往今来被休最多次的弃妇了。”崔不去顺口回道,朝他伸手,“拿来。”
凤霄:“什么?”
崔不去:“外套,借我披一下。”
凤霄奇道:“我为何要借你?光天化日之下让我宽衣解带,你还说不是觊觎我的美色?”
崔不去面无表情:“若我在这里受了风寒,回去又要躺上数日,何年何月才能到三弥山?你若无所谓,我也不着急。”
凤霄:……
他只好不甘心地将外衣脱下,扔给崔不去。
外衣裹在身上,挡住冷风,崔不去咳嗽两声,方才觉得好多了。
“那边怎么样?”
凤霄踢踢段栖鹄的尸体:“都拿下了,乔仙跟高懿在善后处置,你没从他身上问出什么?”
说到这个,崔不去就来气:“我出来时,他已经被燕雪行削成人棍,什么也问不出来,现在只能指望玉衡了。”
凤霄喃喃道:“这就难办了。”
崔不去皱眉道:“总不会玉衡也死了吧?”
凤霄道:“那倒没有,不过云海十三楼的存在如此隐秘,相互之间必然会有防止被暴露的措施,之前我们从段栖鹄口中,不也什么都没问出来?如无意外,玉衡应该也只知道他前边的那个人,也就是十三楼的十先生。”
“其实也不算全无收获。”崔不去拿出一封信,“这是我从段栖鹄身上搜到的。”
凤霄一看到上面的血迹,就不肯再上前半步。
“你说说里面写了什么。”
崔不去缓缓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凤霄:“曹操的诗。”
崔不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凤霄面露古怪:“前后不接,猜谜吗?”
崔不去没理会他,继续道:“第三句是,未厌青春好。第四句,河汉清且浅。”
凤霄:……这都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崔不去道:“我已经有些头绪了,回头再琢磨一下,还得劳烦你一件事。”
凤霄:“崔道长说话如此客气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拒绝。”
崔不去打了个喷嚏:“我要晕倒了。”
话音方落,他整个人就直直朝凤霄歪过来。
凤霄原是下意识伸出手要扶他,目光触及对方沾了血的衣裳,又把手缩回去。
崔不去失去依凭,咚的一声,直接就倒在地上。
凤霄咳嗽一声,左右看看,似乎想找个冤大头来背人。
恰好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响起:“崔道长?”
凤霄想也不想就把地上的崔不去扯到身后,免得被女妖精吃了去。
“女妖精”盈盈现身,却是方才不见踪影的冰弦。
她也半身湿透,露出衣裳下的玲珑曲线,但神情闲适自如,不带一丝狼狈。
“崔道长没事吧?”冰弦看见崔不去倒在地上,惊讶道,似乎上前想要搀扶。
“他受寒昏过去而已,吃几帖药就没事了。”凤霄索性将人背起来。
要是崔不去被女妖精“捉走”,那与阿波可汗结盟一事,可能就要泡汤了。
诚然,有金莲可敦在,他们肯定能够顺利到达西突厥,想要说服阿波可汗投向隋朝,不是单凭武力或斗嘴的功夫就可以的,凤霄相信崔不去手里肯定握着自己所不知道的信息和优势,
想及此,凤霄叹了口气,又把人给背起来。
冰弦:“我略懂歧黄之术,不如让我为崔道长看看?”
凤霄:“不必了,他身边就有人会医。”
面对他毫不客气的拒绝,冰弦也没觉得难堪,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不知凤郎君可曾见过燕公子方才往哪边走的?”
凤霄随手胡乱指了个方向:“那边。”
“多谢,还请代我向崔道长致意,就说我先去寻燕公子,改日有缘得见,再向他问好。”冰弦飘然离去。
凤霄:“去吧去吧。”
见麻烦一个个走远,凤霄这才背起崔不去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崔不去啊崔不去,你看我将你从吃人的妖精手里抢过来,又不顾你身上的血腥味,背你回去,这份人情,你现在不知道没关系,等你醒了,我天天提醒你,总要让你还上才行!”
……
就在崔不去昏睡期间,且末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确切地说,是三股势力的权力博弈推翻重来。
几乎所有人,就连高懿自己也没想到,三足鼎立中最弱的那一“足”,却摇身一变,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段栖鹄一死,段氏势力树倒猢狲散,兴茂则被生擒,兴氏几代经营,根深蒂固,却不能一杀了之,还须慢慢盘问,将其势力接收善后。
无论如何,崔不去与凤霄二人,这次实打实为隋朝赢回一座城池,是当之无愧的开疆之功。
就连凤霄自己也有些意外,因为他当初听到崔不去胆大包天的计划时,第一反应是这人疯了。
然而事实证明崔不去没有疯,他即使不会武功,无法骑射杀敌,也未在庙堂之高运筹帷幄,却不费一兵一寸,就挑起段兴两家的恩怨矛盾,让他们互相残杀,最终坐收渔利。
不过这其中也有巧合的因素,燕雪行要报仇,云海十三楼则想杀段栖鹄灭口,崔不去与凤霄不过是因势利导,推波助澜,说到底,利用的是人心深处之贪婪与猜疑。
快马加鞭派去京城回禀消息的人,也许还没赶到京城,朝廷那边不可能太快对此事作出反应,封赏惩罚也都要推移些时日,高懿一夜之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又是高兴又是无措,下每条命令都要先向凤霄请示,只差没一天跑个七八趟,弄得凤霄见了他那张脸就烦。
待崔不去醒来时,便看见凤霄摇着个扇子,优哉游哉坐在窗边,看着手上的卷宗。
此次闹得太大,两人的身份遮掩不了多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么多人见过他们,佛耳如果在且末城,也早就闻讯过来了,凤霄也懒得再装女子,索性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他生得这样好,别说摇扇子,就是蹲着吃饭,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如果忽略屋子里还烧着暖炉,窗外梅花还开着的话。
崔不去早就知道,此人在何时何地,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展现自己的机会。
像一株夹竹桃,被掩在绿叶丛中,也要拼了命地开出艳丽的花朵。
“我的崔道长,你可总算醒了。”凤霄伸出两根手指,“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崔不去冷冷道:“我想先喝水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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