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声停止了。
片刻后,布满水雾的玻璃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浴巾,湿漉漉的头发正一滴一滴往下淌水。
水珠顺着他修长的脖颈缓缓流下,流过宽阔的胸膛,紧致的腹肌,劲瘦的腰,最终没入两条深邃的人鱼线。
做完实验留下的刺鼻气味,终于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男人常年待在研究室,不怎么照射阳光,因此皮肤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是显而易见的,他的健康并未受到影响,反倒比普通人更注重体育锻炼。他看似消瘦,实则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拥有异乎寻常的强大力量。
他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头发,摆放在他身后的一面穿衣镜映照出他的背影。
原本也该是一片苍白的光/裸脊背,此刻却蔓延着一团触目惊心的黑色油墨。这油墨是由纹身师以疼痛为代价,一针一针刺入皮肉而来。这蘸着血的每一针,最终都绘成了一只双翅展开,利爪曲起,做飞扑状的乌鸦。
乌鸦是瘟疫之鸟,也是死神的信使,更是灾难来临的预兆。
而男人背上的这只乌鸦,其邪恶的气息比种种传说更为浓烈。它锐利有神的双眸凝着淡淡的血色,异常锋利的爪尖像是能轻易剖开一切活物的肚腹。
谁也无法想象,在如此苍白的一具躯体之上,竟会烙印着这么一幅狰狞可怖的纹身。那巨大的,纯黑的,延展开来的鸦羽,像是一双恶魔的翅膀,正从男人体内破腔而出。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男人最终竟穿上了一件白大褂,彰显出他神圣的职业。他是一名医生,而医生还有另外一个充满温情的称号——白衣天使。
天使的身上镌刻着死神的信使,这样的画面既怪诞又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男人吹干头发,戴上金丝眼镜,原本如刀刻一般深邃且极具侵略性的俊美五官,只在转瞬间就变得儒雅而又温和。
谁也无法相信,这种气质上堪称翻天覆地的改变,竟然只是因为遮住了一双琥珀色的锐利眼眸。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出【林秀松】三个字。
“在我的办公室等着,我五分钟之后就到。”男人语气淡淡地吩咐。
挂断电话之后,他打开抽屉,取出手表、袖扣、领带等物,慢条斯理又认真细致地戴上。
五分钟到了,男人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踱步的林秀松连忙迎上去,干涩的嗓音充满焦虑:“易先生,我妹妹和几个保镖在你的办公室里,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聊一聊好吗?”
气质温和儒雅的男人随手便打开了隔壁一间办公室的门。
“请坐。”他率先坐在主位,过于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
“谢谢你抽空见我。”心中的焦虑淡去后,林秀松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几分紧张和惧怕。人人都说易岺和蔼可亲,温文尔雅,是最为典型的绅士,但是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剖开之后全是黑的。
想起曾经那些往事,林秀松垂下头,躲开了易岺的目光。
她曾被迫给易岺的父亲当过几年情妇。那个老东西喜欢虐待人,常常把她弄得浑身青紫,遍体鳞伤。但妹妹得了重病,急需用钱,家里的房子又被亲戚偷偷卖掉,拿不回产权。她当时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后来,易岺找上她,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再后来,易岺的父亲心脏病突发,死了。易岺的后母得了神经病,被关进了疯人院。曾经打压、谋害、放逐过易岺的那些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反倒是林秀松,乘着易岺的东风,创办了自己的潮牌公司,现在也算是知名女企业家。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男人,她竟止不住的心里发憷。
“我,我先给你说说我妹妹的情况吧。”林秀松咽了咽口水,不无懊悔地说道:“是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了。她根本不知道人心有多险恶。”
这种险恶,她早已在易岺身上领教过,所以这些年,她从不吃男人的亏。
“她男朋友是个垃圾,很喜欢在外面乱搞,从来不工作,整天就是泡酒吧打游戏,没钱了就伸手管我妹妹要。我妹妹不但包他吃,包他住,包他买各种奢侈品,还得当他的出气筒,动不动就挨打。”
林秀松压了压心里的火气,继续说道:“他下手很重,有一次拿凳子砸破了我妹妹的脑袋,害得我妹妹昏迷了三四天才醒,头上缝了十几针。我当时都快气疯了,强迫他们分手,还把我妹妹带回家关起来。你猜我妹妹怎么对付我的?”
她拿出手机,指尖微颤地点开了一段监控视频。
视频里,一名年轻女子一边撞墙一边对摄像头喊道:“姐姐,求你放我回去。我要跟浩伟在一起!我不能没有他!”
女子是真的不遗余力地往墙上撞,一下一下砰砰作响,鲜血一团一团溅在雪白的墙壁上,画面触目惊心。如果再来几下,女子的头骨肯定会裂开。对于自己的身体乃至于生命,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回到男朋友身边。
似乎没有那个男人,她就活不下去了一样。
看见这段监控视频,林秀松的牙齿都咬紧了。
她喘了一口粗气,继续道:“后来我不得不把她放了回去。哪知道那个垃圾反倒主动跟她提了分手,还把她赶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住着我妹妹的房子,分手之后却把我妹妹赶走,呵——”
林秀松低笑一声,表情却特别狰狞。她磨了磨后槽牙,像是恨不得把那个渣男生吞活剥。
易岺一直沉默地聆听,并未半途插话。他的面容是温和的,眼神是抚慰的,倘若不曾见过他最冷酷的一面,林秀松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平静的力量。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太过温柔的男人,嘴角略一上扬,便会带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但现在,林秀松却连看都不敢看他,只能自己努力调整呼吸,用压抑到极点的语气说道:“我原以为分手之后,我妹妹就能慢慢走出来。但是并没有。她开始自残,一刀一刀往身上割,割得鲜血淋漓,然后拍照发给那个垃圾看。她想让对方知道,她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
“那个垃圾看见照片一点也没心软,还鼓励她自杀。你知道吗?他竟然对我妹妹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死给我看。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相信你。’他说他受过很重的情伤,再也不敢相信任何女人。于是我妹妹为了抚平他的情伤,就真的自杀了,一次、两次、三次,吃安眠药、上吊、烧炭,还每一次都会把自杀视频录下来,发给那个垃圾。”
林秀松的眼圈已经红透了,嗓音里也满是恐惧的颤抖:“我一次又一次把她救回来,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死去证明她的爱。我太累了,也太怕了!我担心哪天要是照顾不过来,她就真的死了。我每天都做噩梦,梦里全是她的血。”
林秀松摊开双手,瞳孔里溢出惊惶之色。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后来,那个垃圾好像看见了她的诚意,又跟她复合了,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他妈亲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竟然会觉得庆幸!我他妈也快被那个垃圾逼疯了!”
林秀松握紧双拳,带着切齿的恨意如是说道。
她抬起通红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易岺,缓慢却坚定地提出要求:“易先生,请你把我妹妹的记忆抹除吧,或者干脆给她编造一个新的记忆。让她彻彻底底忘掉那个垃圾。”
林秀松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易先生,求你救救我妹妹吧。她再这样下去会死的。那个男人会彻底毁了她!”
易岺伸出手,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却并没有真的扶起林秀松。他交叠在一起的双腿偏了偏,似乎想避开林秀松的跪拜,却也没有真的避开。
他的温柔以及谦和有礼,都是一种假象。
他垂眸看着林秀松的发顶,淡淡说道:“你妹妹被PUA了,这是一种精神控制的方法。不需要抹除记忆,那样会对她的大脑造成一定的损伤。我会给她做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而你必须把她看管好,不要让她再跟那个男人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见面、发短信、打电话,全部禁止。”
“好的,我明白,我会管好她。”林秀松连连点头,紧绷的脸庞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只要易岺愿意出手,妹妹的病就一定能治好。论起精神控制,易岺才是宗师。
两人聊完便起身往外走。
与此同时,小乌鸦,也就是乌芽芽,已经脱掉鞋子,舒舒服服地躺在隔壁办公室的一张睡椅上。她把双手放置在腹部,来来回回抚摸了几遍,眸色暗了又暗。
她当然知道林秀竹的姐姐和那个心理医生在聊什么,无非是林秀竹为了男朋友寻死觅活那些事。
但两人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林秀竹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她又一次怀孕了,而她的男朋友于浩伟对她说:“你怎么像条母狗一样,一艹就怀孕?你自己算一算,这都是第几次了?要不这样吧,你把这个孩子连同你的子宫一起摘掉,我就相信你是真的爱我。等你从医院里出来,我就跟你结婚。”
林秀竹真的相信了。她找了一家黑诊所,把这个孩子,连同自己的子宫全都摘除了。在此之前,她已经为男朋友堕了四次胎。
从黑诊所里出来的时候,她下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淌血,淌着她的血,也淌着孩子的血。她给于浩伟打电话,想说我们结婚吧,可话筒里传来的却是于浩伟和另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这喘息声,林秀竹曾无数次地听见过,甚至当场抓住过。她应该早已麻木了。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她摸着自己鲜血淋漓却空空如也的腹腔,竟头一次对于浩伟产生了恨意,这恨意铺天盖地,无穷无尽,汹涌而来。
得到这段记忆的乌芽芽五官拧在一起,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她用粉红的舌尖舔舔牙床,又戳戳腮帮子,把脸颊弄得一鼓一鼓的。直到现在,她还能尝到那段记忆留下的苦涩滋味儿。
一个未婚女性失去子宫意味着什么,连她这只小乌鸦都懂。其实拯救已经来不及了,林秀竹早已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于浩伟毁掉。
当乌芽芽想得出神时,一名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男人缓步走进办公室。
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而易岺尤其擅长观察一个人的眼睛。
推开门之前,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双如枯井一般无波无澜的死寂眼眸,亦或者烧至灰烬再无一丝余温的冰冷瞳孔。但是并没有。
他看见了一双过于朝气蓬勃,过于明亮清透,过于灵性盎然的眼眸。女孩的脸庞是苍白憔悴的,身体是瘦弱不堪的,露在外面的手腕布满自残的伤痕,可见生理和心理状况都十分糟糕。
但是,仅凭这双眼睛,易岺就知道,情况与林秀松的描述完全不符。
易岺立刻转过身,冲守在外面的林秀松说道:“你进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