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骚乱不休,乱做一团,哪怕王捕头出了面,依然有大量的酒客往外逃离。
方胜凭栏远望,只听得旁人说那边死了人。
不过是请人吃酒,竟然遇到这种晦气事儿。
方胜并没有离开,他还有事情要询问王捕头,便抱着凑热闹的心态远远望着。
忽然,他眼神一凝,手底猛地抓紧了围栏。
他竟然又看到了那个驼子!
只见一个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的驼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不急不慢地往外走去。
念及上次追踪的障眼法,方胜抿着嘴,没有起身去追,而是仔细观察着这驼子的穿着特点。
恰在此时——
那驼子停下了脚步。
方胜微微蹙眉。
只见驼子缓缓转过身,扬起脑袋,那目光穿过骚乱不休的大厅,与方胜四目相对。
嗡!
耳侧如同炸雷响起,脑袋嗡地一下,方胜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周遭人群如流水般川流不息,而这一刻,他却觉得时间都凝滞了。
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好似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这个人,他竟然认识。
准确来说,不止是认识,还很熟悉。
竟是方义程!!!
在方胜心目中,父亲很和蔼,也从未见过他不高兴的时候。
可眼下的方义程如换了个人一般。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方胜,那眼中的冷漠好似看个死人般毫无波动。
耳边一片嘈杂,然而方胜却清晰听得一声冷哼,便见方义程转过身,继续拄着拐杖往外走去。
方胜呆呆地望着方义程离去的背影,直至后者完全消失在人群中,他都没有从那荒诞中反应过来。
他全然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
竟然是父亲!
可怎么会是父亲呢?
父亲为什么要伪装成一个驼子?
真的是父亲么?
......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方胜肩膀上。
方胜身子猛地一颤,转身便见到忙碌归来的王捕头。
他头上透着汗渍,诧异地望着方胜。
“方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方胜收拾起思绪,“听说又是个命案?”
“可不是么?最近都忙疯了,没想到眼下吃个酒又遇到了案子。”王捕头摇了摇头,歉意道:“待会衙门会来人,恐怕老哥我得带人处理后续事宜,便喝不得酒了。”
“公事重要,在下理解。”
方胜心头浮起一丝阴翳,“老哥,可否透露一下死得何人?”
“不过是两个外来的货商。”王捕头随口回道。
方胜心头一紧。
他心头猛地浮现一丝大胆的猜测。
这人......是父亲杀的么?
不然父亲为何要伪装成驼子出现在现场?
......
回到方家时已是深夜。
“胜少爷,您回来了?”
门房看到方胜下了马车,赶紧迎了上去。
门房是一个年轻的少年,唤名阿三,是此前老门房收养的义子,年岁小时与方胜是玩伴,长大便知晓了身份,如今接替了老门房的位置。
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父亲睡了么?”
“没有,眼下正在书房看书呢。”
方胜脚步一顿,看似随意地问道:“父亲今日是何时回来的?”
阿三想了一下,说道:“申时便回来了。”
方胜心头困惑,又问道:“回来之后出过门么?”
“没有,一直在书房看书呢。”
没出过门,那自己在醉仙楼看到的难道是鬼么?
方胜连大氅都没换下,径直穿过几个长长的走廊,又越过了几个花园,很快便到了书房门口。
书房里灯火明亮,隐隐见得方义程的身影。
方胜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爹?”
“胜儿啊,你回来了啊?”方义程温润的声音紧接着从书房里传了出来。
“父亲,我今日遇到了些事情。”
“外面冷,且进来说吧。”
方胜推门而入,入门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草药味。
他轻轻一瞥,看到书房一角架起了药炉,热气正滚滚向上升腾,药香充斥整间屋子。
方义程便坐在书桌前,面带微笑。
“有什么事情?”
看着眼前微笑和蔼的方义程,方胜不由想到了醉仙楼的那一幕。
简直难以想象父亲还有如此冷漠的一面。
方胜轻吐了一口浊气。
“今日我在醉仙楼宴客,遇见了命案。”
“命案?”
方义程脸色愕然,旋即目光关切地落到了方胜身上。
“你没事吧?”
方胜死死盯着方义程,然而却并未观察到任何异样的神色。
好像全然不知此事。
父亲难道不知道此事?
现场情况那么混乱,弄得人尽皆知,他怎么会不知道?
难道......不是父亲?
极有可能!
既然那驼子能施展障眼法,怎不会是易容术?
江湖把戏怎可蒙骗我?
方胜心头顿时大石落地。
“胜儿?”
耳边响起了父亲关切的声音。
方胜顿时惊醒,连忙道:“我倒是没什么事情,不过听说是死了两个外来的货商。”
方义程摇了摇头,责备道:“眼下宁安县乱得很,能别出门还是别出门了。”
方胜略一踌躇,想到了易慎,道:“爹,眼下宁安县这么乱,每日都有命案发出,要不,我们先去外县躲躲?”
“躲?”方义程叹息道:“若是躲到外县去了,宁安的生意怎么办?”
“算了,姑且等些时日吧。”
方义程站起身子,走到书房一角的药炉前,拿起帕巾架起药炉,将药倒入碗里,送到方胜面前。
“今日楚老先生派人过来,又送了几剂新药,我已经帮你熬好了,你且喝了看看。”
方胜脸上顿时皱作一团,只是闻其味道,便能感觉这药比之前更苦了。
这楚老先生也真是的,整日研究药剂,偏偏一种比一种苦。
一点都不考虑患者的感受么?
眼下父亲正盯着,方胜也不好推辞,拿起碗,捏着鼻子开始慢慢喝了起来。
咕咚咕咚......
可真苦啊。
方胜微微错开目光,不经意间目光落到了一旁的镜子上,上面正倒映着方义程的脸。
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凉透全身的毛骨悚然从心底猛地扩散开来,遍及全身。
方义程一扫往日的温润和蔼。
脸上转而是一种贪婪、渴望的神情。
那种感觉,就好似不是在看一个活人。
而是在看什么宝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