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复验,戚浔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等周蔚写完最后一字,日头上了中天,已过午时,戚浔擦了擦额上薄汗,一边取下护手面巾一边道:“还是先前验出的那些疑问,伯府不允剖验,所得实在有限。”
宋怀瑾叹气,“没法子,遇上这样不愿配合衙门的,也只能咱们多花些功夫。”
周蔚在旁收好验状,“幸好找到了龟鳞的线索,否则还真是毫无头绪,做父母的心疼儿子的遗体,却不怕找不出谋害儿子的凶手,也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宋怀瑾吩咐一旁小厮,“去将你们大公子请来吧,交代一声我们便要去办差了。”
小厮快步离去,戚浔将杨梧寿衣系好,待净了手,便也打量起灵堂来,这时,院外却走来几个仆从,他们手中抱着鲜妍花束与明灯,又捧着茶、香、供果等物,戚浔回头,只见堂中供桌之上果然空荡着,可这些供品却又与寻常所见不同。
三人走出门去,小厮们则将供品带入堂中摆上,戚浔心底微动,问就近一人,“可是要在此做道场?”
小厮恭敬道:“是,今天晚上要给二少爷摆佛家道场,超度亡灵。”
杨梧是被谋害致死,亡灵难安,三人早知伯府信佛,对此也不意外,又等片刻,杨松从外快步而来,“少卿大人久等了,可验完了?”
宋怀瑾颔首,“验完了,我们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多留了,若案子有了进展,会来府上告知。”
杨松应好,这时目光扫向屋内,忽而皱眉,“不是这么摆的——”
他走进门教小厮们如何摆供桌,显然对佛家供奉之礼分外熟悉,几句话教完,又返身出来,“我送大人出门。”
宋怀瑾边朝外走边问:“大公子可是为二公子请了僧人来做法事?”
杨松应是,“昨夜母亲说要给弟弟治丧,我便连夜派人去请高僧入府,只怕要做上七七四十九日,希望能让弟弟走的安宁些。”
宋怀瑾便问:“请的哪家寺里的高僧?”
“请的华严寺的师父们。”
戚浔听到此处有些疑虑,杨松此前斋戒是在迦叶寺,可此番为杨梧做法事,却请的华严寺的师父,难道不该请最相熟的僧人吗?
她看向杨松,忽然问道:“大公子此前经常去迦叶寺斋戒?”
杨松一愣,“是,我们府上在迦叶寺设了佛龛供奉,此番为弟弟超度,本来也想请迦叶寺的师父,不过母亲对华严寺的空明大师十分敬重,他在京中声望也更高,便请了空明师父与他的弟子们。”
这话也算解了戚浔先前疑问,可想到迦叶寺,戚浔无可避免的想到了在衙门看过的茶商李家的案子,纵然知道这两家人不认识,戚浔还是忍不住问:“大公子往常都是在月末去迦叶寺斋戒?”
杨松颔首,“是,大都是这样。”
宋怀瑾不知戚浔为何做此问,还当她只是闲聊,待走到府门,三人与杨松告别后兀自离府,宋怀瑾吩咐道:“戚浔回衙门,我们去城西看看今日有无线索——”
戚浔却忍不住问:“大人,先前派去迦叶寺的差吏在何处?”
“你问杨兴?他今日也去城西了。”
戚浔便道:“那卑职与大人一起去城西!”
“怎地了?你怀疑杨松?”
戚浔摇头,“现在还说不清,不过我多杨松在迦叶寺斋戒之事。”
宋怀瑾和周蔚都有些不解,宋怀瑾点头,“罢了,那便去城西看看。”
三人催马一路往柳儿巷去,因伯府本也距离柳儿巷不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便找到了王肃和谢南柯,又再一问,很快将杨兴喊了过来。
戚浔见到杨兴便问:“那日你去迦叶寺,可有问过寺里的师父,他此前是何时去迦叶寺斋戒的?”
杨兴在大理寺当值多年,查案自然妥帖,便道:“问了,除了二月二十九这次,此前他有时一月去一次,有时一个半月甚至两个月去一次,每次去斋戒,都是三日到七日不等,很是虔诚。”
戚浔皱眉,如此来算,便也不可能是杨松适才所说的每月月末去斋戒,他是随口应下,还是故意说谎?
她又问:“那过年之前呢?他可曾在月半去过?”
杨兴微愣,“这个没有细问,怎么了?这案子不是这两日才生的?问年前何时去过迦叶寺做什么?”
戚浔思绪百转,可脑子里却又有些混沌,如今大理寺人手皆在城西,她不知自己这看似突发奇想的怀疑值不值得花功夫,戚浔略一迟疑,“大人,我想去迦叶寺一趟。”
宋怀瑾不解,“你要去问杨松此前何时去斋戒的?”
戚浔点头,“不止这些,因此我想自己亲自去一趟,如今衙门搜证,也无需我出力,我现在出发,晚上便可到迦叶寺,晚上歇在迦叶寺,明日黄昏前便可归来,到时候若我怀疑有了凭据,再向大人禀告。”
宋怀瑾不放心她自己去,便道:“让周蔚随你同去。”
周蔚精神一振,“好!”
戚浔也不多做推辞,将验尸箱笼交给谢南柯帮她带回,很快便上马离去,周蔚跟她同行,待疾驰上了御街,周蔚才忍不住问:“戚浔,你去迦叶寺,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怀疑这次的案子并非一人作案。”
周蔚听得大惊,“并非一人作案?难道是几人合作不成?”
戚浔摇头,“还不确定,去迦叶寺看看是否与我想的一样便知道了。”
周蔚闻言不再多问,他二人前后策马过御街,眼看着就要到城南了,忽然一道女声猛然响起。
“戚浔——”
戚浔勒马,循着声音来处转眸一看,却见是孙菱乘着马车等候在路边,她正要催马过去,忽然觉出一道实质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狐疑的朝更远处看去,当下对上一双锋锐的凤眸,傅玦竟也在此!
戚浔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还是先靠近了孙菱的马车,“拜见郡主,郡主怎在此?”
孙菱笑着道:“我们在等长公主,今日长公主邀了些人去城外围猎,我和我哥哥要一起去,对了,傅家哥哥也要去——”
侯在路边的足有六七辆华贵马车,更有三五年轻公子策马在旁,孙菱指了指傅玦马车的方向,又问她,“你这是要去何处?”
“卑职要出城办差。”
孙菱诧异,“怎么派你出城?”
戚浔牵唇,“派谁都一样,正好卑职今日无别差在身,便跑一趟。”她不愿耽误时辰,便道:“卑职去面见王爷,稍后便要出城了。”
既与傅玦打了照面,便不能当做没看见,戚浔催马至傅玦马车旁,拱手道:“拜见王爷。”
傅玦大抵觉得无趣,眉间有些聊赖之感,问她:“要出城?”
戚浔应是,“出城办差。”
傅玦往远处周蔚身上扫了一眼,“何时回城?”
戚浔本想说明晚,可话在舌尖一转,出口却是:“很快——”
傅玦放了心,不再多问,戚浔亦开口告辞,待他点头,便调转马头径直出了城,直到走出城门门洞,戚浔才微微松了口气,又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大理寺的正经差事,告知傅玦也没什么,可她大抵记着宋怀瑾避嫌之言,没敢说明晚才能回京。
她暗自想,明晚也是很快,她这绝不算哄骗人。
此时已是日头西斜,戚浔不敢耽误时辰,一路上疾驰未歇,等到了日暮时分,方近了栖云山,迦叶寺在栖云山半山腰,二人还要顺着山道上行,山道上走得慢,还未看到迦叶寺的影子,天色便昏暗下来。
季春时节,山花烂漫,晚风徐徐,山林里亦是群鸟啾鸣,可随着夜幕降临,林子里的动静莫名有些骇人,周蔚不时被吓一跳,一路上都胆战心惊的。
这时,戚浔想到了李家在此路上出的意外,她虽不知在何处出的事,却下意识找寻陡峭路段,待行至一段临着山崖的陡坡弯道时,她放慢了马速往路边看。
周蔚不解,催马靠近,“你这是找什么?”
戚浔便道:“这路上有人生过意外,马车失控后冲下山崖摔死了,我怀疑就是在这段路。”
周蔚背脊一凉,“什么?死过人?!”
戚浔指着前面的陡坡,“此处本就陡峭,马车下来时难减速,车轴必定吃力,若马车本有磨损,便十分容易失控冲下山崖。”
周蔚可怜兮兮的道:“咱们能明天返程之时好好看吗?若当真死了人,那此地可有些邪门。”
戚浔心知他害怕,摇了摇头催马上山,又在山道上走了两盏茶的功夫,二人方才看到了迦叶寺的寺门,夜色已深,寺内早无游人,二人叫门之时,守寺门的小师父还有些诧异。
戚浔表明来意,小师父大抵还记得前几日杨兴来访,很快将他们二人请了进来,不多时,这两日寺内主事的知客僧慧能师父来面见二人。
慧能见是位姑娘,诧异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是大理寺差吏?”
戚浔颔首,“大师不必怀疑,我当真是大理寺之人,前几日我们的同僚来过寺中,问的是定安伯府杨大公子是否在此斋戒,您可记得?”
慧能点头,戚浔便道:“今日我来,是想问这位杨大公子在过年之前,都是何时来此斋戒的?准确的时日您可记得?”
慧能略一迟疑,“这个小僧记不清了,不过寺内有记录,小僧去为施主找找。”
二人跟着慧能往寺内深处去,夜色之中,迦叶寺幽寂澄净,残留的佛香袅袅,禅意分明,偶尔能听见佛殿内还有师父在诵经,待行至一处厢房外,她们在门口稍候,慧能自进屋内,没多时,慧能捧着一本册子出来。
“施主,找到了,今年过年之前,杨施主分别在九月初十,和冬月十三,以及腊月二十三来过寺里斋戒,这三次他分别斋戒了七日,五日,四日。”
戚浔忙又问道:“大师可记得一位叫李聪的施主?”
慧能面色微变,“自然记得,阿弥陀佛,这位李施主常来寺内上香,可就在去岁冬月十五,李施主来寺内上香回去的路上,生了意外坠崖而死,此事已报了京畿衙门,衙门之人也来寺中调查过,您问李施主之事是何意?”
“这位李施主出事是在冬月十五,而那时候杨大公子正在寺中斋戒,劳烦大师想想,他斋戒之时,和李家人可有交集?”
慧能面露迟疑,“杨施主来寺中斋戒一般都极少出门,与其他香客亦少往来,冬月十五那日,杨大公子如常诵经,且李施主出事我们未能第一时间知晓,是两日后消息才传入寺中的,若小僧未曾记错,那日杨施主已经走了。”
“那您是否是说,杨公子和李家出事的公子并未打过照面?”
慧能正要点头,却忽而想起一事,“倒也不是,这位李施主此前在我们寺中便出过一次意外,好像是在九月十五,那日李公子一家人都在寺中上香,他去后山时被落石击中,额上碰出了外伤,小僧所记不错的话,当日杨施主去后山看碑文,他们碰到过。”
“李施主受了外伤,小僧们将他送回厢房之时,引了诸多香客围看,杨施主当时也在期间,他们应当算是打过照面的,不过他们并不相熟。”
戚浔在衙门看过李家案子的卷宗,自然知道受害者姓名和家中概况,亦记得覃文州说过,死者在出事之前,曾在迦叶寺出过一次意外,可她没想到,李聪第一次出意外的时候杨松也在。
戚浔心跳的快了些,忙道:“大师可能讲讲李公子第一次出意外之时是何情形?”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这是今天的一更,晚上11点之后还有二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