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戚浔和周蔚跟在慧能身后,刚出东侧角门,便见一片翠竹映入眼帘,慧能边走边道:“此处往东西两侧都是碑林,往下行是药王菩萨处。”
凉风徐来,迦叶寺后山笼罩在一片雾融融的晨曦之中,三人步入竹林西侧,又往北走到尽头,顺着一条小道下山。
小道二尺来宽,崎岖蜿蜒,又因山势陡峭,行在途中很需谨慎,待绕过一处弯道下行,戚浔抬头一看,只瞧见头顶三四丈高处有竹稍外悬,颇有些压迫之感。
没走出几步,慧能指着眼前方寸道:“当日李施主就是在此遇险的,那块落石本是在上面竹林边缘,可因下了多日大雨,令竹林边缘土质松动,刚好坠下砸在李施主身上。”
慧能抬头望着上面,“那落石就在那处。”
戚浔和周蔚一起抬头往上看,没多时戚浔道:“你在此等着,我上去看看。”
周蔚应是,戚浔独自返身回到来处,她走入竹林深处,沿着临着山崖的边缘,没多时便到了周蔚和慧能正上方,她探身而出,“慧能师父?当日落石在我这里吗?”
周蔚和慧能往上来,只能在竹稍之下隐约看到她的身影,慧能应了一声“是”,周蔚却瞧的心惊,“你当心些,你若是坠下来,可要砸着我和慧能师父。”
戚浔轻嗤一声,转身在地上寻了一截枯枝,又随手往下一抛,那枯枝晃晃悠悠落在周蔚不远处,周蔚明白她在试验,便喊道:“落下来的地方差不多!”
戚浔蹲下身来,在竹林边缘发现了几处明显的坑洼,她不由往下喊道:“慧能师父,请您上来——”
慧能沿着山道返回,又入林中找到戚浔,戚浔指着眼前的坑洼道:“这些地方可是原本有石块,而后被移走了?”
慧能点头,“李施主出事之后,李老爷问责本寺,我们便派人,将这边缘可能会伤人的石头都清理了。”他转身指向林中,“都扔进了竹林深处。”
戚浔想起慧能描述的石头大小,指着其中一出坑洼道:“当日伤了李聪的石头便是从此处松脱滑落的吧?”
慧能应是,“这块石头最大,最容易从此跌落。”
戚浔闻言又在边缘踩了踩,发觉此处土质尚算紧实,她便探出身去,“周蔚你站远点,我扔几块石头下去。”
周蔚赶忙退开,不多时戚浔在林间寻来两块拳头大小的圆石,从那坑洼之地顺着山坡滚下,周蔚在底下等着,只听见山壁灌木从重一串窸窣响声,可待圆石落至山道时,却偏离了本来的方向,落点离先前二人所站之地甚远。
周蔚心底生出疑问来,朝上喊道:“不对,你扔错地方了,再来——”
戚浔觉得古怪,那枯枝是她抛下去的,石头却是顺着山势滚落,她甚至连滚落之地都和先前大石的坑洼严丝合缝的对齐了,更未施加外力,如此便与当日落石情形几乎一模一样,怎落点反而不同?
“你等等,我多试几次!”
戚浔回身又找来四五块大小不同的山石,依次令石头顺着山势滚下,周蔚在下候着,却见每一块落石都与第一块落点相同,他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山壁之上,“你先别试了,这山壁上有阻碍,并非笔直落下来的!”
戚浔往下看,视线却被山壁上的蒿草和灌木丛挡住,只能依稀看到周蔚的身影,她不由觉得奇怪,又拿起一块石头往下抛去,这一抛,石头却是笔直落下,正落在慧能所指之地。
周蔚这时已顺着山壁往上爬,他身手不算敏捷,一路扯着灌木蒿草使力,没多时爬到半途,发觉了山壁上的古怪,“我就说呢,这里有一处凸起的石棱,将石头挡住了,若只是令石头往下滚,是滚不到李聪受伤之地的。”
竹林边戚浔一听此言,神色深长起来,她转身看向慧能,“慧能师父,当日出事之后,你们可曾来此查看过?”
慧能也意识到事情不对,眼底生出惶恐来,“是来查看过的,可没像施主这样试过,从此处往下看,这落石之地是朝着李施主直去的,因此小僧们不曾怀疑过。”
山壁之上草木杂树茂密,若不像周蔚这般爬去细看,怎知生有石棱?而如果石头顺着山壁无法砸向李聪,那便只有人为一种可能了!
戚浔肃然道:“慧能师父,当初李聪被落石击中,当是人为所致,那人在此处可隐藏身形,且他没想到山壁之上有拦阻,只顾搬起石头朝李聪砸去了,可这般扔落石本就难砸中,李聪又打着伞,所以只是伤了额头。”
慧能眼瞳微颤,“施主是说,当初在此地,是有人要杀李施主?”
戚浔点头,“那落石可不小,凶手不是一般的行凶报复,他是想杀人。”
慧能立刻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恰在此时,底下山壁上传来周蔚的一声惊呼,又听见窸窸窣窣一串动静,很快便有一道重物坠地之声伴着周蔚的惨叫一同响起!
戚浔大惊,“周蔚——”
戚浔连忙和慧能一起往山道上去,待到了底下山道,果然见周蔚瘫倒在地,正捂着肩头痛吟,瞧见戚浔和慧能,他面露赫然,“没抓牢,跌下来了。”
周蔚说着话,龇牙咧嘴的倒吸凉气,戚浔见他面上也有被树枝刮出的擦伤,一时有些担心,“伤的如何?快让我们看看。”
周蔚苦笑,“没事没事,不严重,就是滚下来肩膀先着地了。”
戚浔只怕他伤到骨头,“快给我看看,我虽是个验尸的,却也懂些医理,你别忌讳便好。”
周蔚哪里会忌讳她是仵作,只是觉的丢脸的紧,“真没大事……”
“阿弥陀佛,周施主还是好好让我们看看,若是伤的重还要及早医治才好。”
周蔚只好松开手,戚浔也想不到那许多,将他领子拉开,果然看到他肩头紫红一片,她上手在他肩骨上一捏,瞬间痛得周蔚打抖,可戚浔细查片刻却松了口气,“应当没伤到骨头,是跌打伤,找些跌打药酒擦擦便好。”
慧能松了口气,“寺中有跌打药酒,小僧给施主找!”
戚浔将周蔚拉起来,“走几步看看,看有没有别的伤——”
周蔚拉好领子走了几步,腿脚倒是完好,就是身上几处泛疼,应该都是擦伤,戚浔和慧能都放了心,戚浔往上看了看,“先送你回寺内治伤,待会儿我还要去看看别处。”
周蔚有些无奈的往山壁之上看了一眼,边走边道:“确定当日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戚浔应是,“顺着山壁滚下来砸不到李聪,将石头抛下来却不一样,这树影挡着,若是凶手刻意隐藏身形,底下看上去根本看不到他。”
说至此,戚浔忽然问道:“慧能师父,你说当日杨家公子在后面看碑文,他是在何处看的?”
慧能忙道:“当日后山碑林有两人,杨施主在东侧,另一施主在西侧,西边的施主第一个发现了李施主受伤,便到角门处喊人,小僧和几个师弟过来的时候,杨施主正从东边树林出来,随后很快其他香客听说后面出事了,便也都围过来探看。”
三人沿着山道回到竹林边,戚浔看向东西两侧,“凶手行凶,有可能是一时冲动,也有可能是早有谋划,毕竟落石杀人存着不定可能,而他抛石之地在东,东西两侧都能看到山壁之下的山道,却只有东侧能看到凶手行凶。”
周蔚捂着肩头道:“难道说杨松当日看到凶手行凶了?那谋害李聪的人是谁?”
戚浔星眸半狭,“那就要去看看文殊菩萨殿在何处了。”
周蔚脑子转过弯来,“你是怀疑李赫?”
慧能说过,当日事发之时,李赫说他在文殊菩萨殿上香,周蔚自然记得,他惊讶的道:“所以,这案子也有可能是哥哥谋害弟弟?”
戚浔颔首,见他受伤难受,便道:“先去给你治伤。”
周蔚应好,三人便回了禅房,慧能去找药酒的功夫,戚浔叹息的道:“小周啊,果然还需历练啊,今日这工伤我该如何对少卿大人禀告?”
周蔚疼的咬牙切齿的,“那山壁陡峭的很,便是少卿大人来了也要出意外!”
戚浔不再笑他,“待会儿让慧能师父帮你上药酒,我去文殊菩萨殿看看,我怀疑当日李赫根本不在殿中。”
周蔚道:“这偌大的寺庙到处都是香客,他怎敢撒谎的?”
“李家每月都来上香,他自然对寺内外十分熟悉,要想抄近路回避人群,应当不难。”
戚浔话音刚落,慧能拿着跌打药酒回来,戚浔提出自己去看文殊菩萨殿,慧能便将昨夜见过的慧灵叫了过来,令他带路。
戚浔道谢,跟着慧灵出了禅房,他已被慧能告知当日李聪的意外是人为,此刻忧心忡忡的问:“戚施主,若李施主第一次意外是人为,可第二次意外难道也是人为?”
“我正是如此怀疑的,还要小师父稍后带我去杨松所住的殿阁,以及他们的马车停放之地去看看。”
慧灵应是,神色沉重起来。
二人沿着寺中回廊穿行,不多时便到了文殊菩萨殿前,慧灵道:“此殿在正殿西侧,平日里香客不算最多,不过虔诚的香客,会每个殿阁都来上香,当日李施主出意外那日,因下大雨,寺内香客并不算多。”
戚浔往后山的方向看去,“此处可有捷径往后山去?”
“有西角门,请随小僧来。”
慧灵带路往西,穿过两处佛堂,便到了西角门,此门出去正是在整个后山西边,在西侧碑林之外,同样翠竹掩映,小径通幽。
戚浔出角门,沿着小道一路往东,很快至他们下山的路口,再往前走几丈,入竹林深处往山崖边走,便是落石之地,当时东西碑林虽然都有人,可若凶手熟悉地形走的极快,便有可能躲过一切视线。
戚浔这时又问:“当日发现李聪之时,他伤势有多重?”
“李施主已经被砸晕瘫倒在地,他在山道上呼救片刻,引得一位看碑林的香客发现,这才过来唤人,后来我们找到李施主,是师兄将他背回来的。”
由此可见,李聪遇袭之后,并未立刻被发现,如此正给了凶手逃走的时间差,她转身往回走,待回到文殊菩萨殿前,又请慧灵带路,“师父可否走回廊去当日李家住的禅房?”
慧灵道:“自然,请随小僧来。”
二人从另一方向的回廊往禅房去,这一路上所行之处皆有顶盖,是淋不到雨的,可当日见到李赫之时,他却是淋雨归来,戚浔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待到了李家禅房,慧灵又指着西侧的一处禅院道:“那里便是杨家大公子斋戒之地。”
两处禅房并未同院,却又只是一墙之隔,戚浔请慧灵带路往禅房去,在外探看片刻,又问慧灵,“那李家和杨家,每次来寺中的车马停在何处?”
“在东侧跨院外的马厩里。”
慧灵在前带路,边走边道:“车马都不入寺内,香客们到了寺门外,会从寺门向东绕行至马厩和停放马车之处,小厮们停放好车马,便会由马厩这边的侧门入寺内,香客们要离开之时,有许多人也从此处直接乘上马车,您和周施主的马儿如今也在马厩里。”
迦叶寺占地阔达,除了山门,另有三处出口,戚浔跟着慧灵一路往东,没多时便到了马厩,马厩有专门的僧人负责看管,见到慧灵来了,立刻出来行礼。
慧灵指着眼前僧人道:“慧谨师兄是负责看管车马房的。”
戚浔当下便问:“慧谨师父可记得李家出事的二公子?”
慧灵道:“就是出意外的那位施主,这位女施主是大理寺之人,来问案子的。”
慧谨面露恍然,“自然记得的,因此事李家曾来寺中问责,官府也来寺中调查过,不过此案已经断定与寺内无关,不知如今又有何变故不成?”
戚浔缓声道:“我想问问您,李聪出事当日的经过,不知您可还记得?”
慧谨行了个佛礼道:“自然记得,此前衙门来问,小僧便答过多回,那日李施主独自一人来上香,来时小僧未曾看见,是车夫将马车停过来的,停好之后,车夫入寺内倒座房歇息吃茶,半个多时辰之后,李施主便由侧门出来,当时也未生出什么古怪,他们直接驾车走了,直到两日后,我们才知道李施主出事了。”
戚浔继续道:“还请您仔细想想,当日可曾离开过此处,有没有看到其他人来此处露面过?”
慧谨蹙眉细想,“当日小僧未曾离开,因需要看守的车马不少,此处是不离人的,中间有两位香客乘着马车离开,还有……还有两位香客来取过东西。”
“来寺中斋戒久住的香客会卸下马车停放在西边大棚里,马儿留在马厩喂养,当日来当日走的香客则会将马车停放在外面由小僧们喂养看守,小僧记得当日是一位杨施主带着小厮来过,还有一位何姓施主也来过。”
慧谨神色一振,“是的,小僧未曾记错,因当日杨施主说自己丢了东西,小僧还和他的小厮在棚中搜寻过,那位何姓施主则是来取马车里遗留的包袱,来了取了便走,前后不过几息功夫。”
戚浔心底疑窦骤生,“怎丢了东西?当日是何情形,烦请您说细一些。”
“他们卸下马车停放好之后便未曾管了,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要求香客们将马车之内的东西全部带进寺内,此处虽是有人看守,可因大棚不上锁,若有人进出取什么,我们也是不阻拦的,当日,小厮说杨施主在马车内遗留了一卷抄写好的经文不见了。”
慧谨指着西面的大棚,“于是小僧便和小厮去找,想着是不是当日卸马车之时掉在了棚内何处,找了半盏茶的功夫未曾找到,杨施主便说算了,说可能是他记错了,那经文留在了家中也不一定。”
“当时杨松站在何处?”
慧谨指着眼前的马厩马槽,“就站在外面,他还怀疑是当日取了东西走在路上遗失了,还在外面的马厩之中搜寻过,却也未见到。”
戚浔看向不远处的马厩,马厩内马槽几排,又堆放着不少草料,若有人在期间穿行,不容易令人看清动作,“当时外面无人?那您也不知他在外搜查之时做过什么?”
慧谨点头,“是,小僧只记得他去马厩里走动过,具体搜了何地,小僧并未细看。”
半盏茶的功夫,足够一个人在马车上做手脚了,可杨松会是做手脚之人吗?车軎和车毂松脱,这需要懂行之人才能做的不留痕迹,若太过明显被人发现,就失去了意义。
戚浔又在马厩和大棚之间来回探看片刻,将地形记清后便与慧谨告辞,返回禅房的路上,戚浔问慧灵,“慧灵师父,李家既然每个月都来上香,你们应当对李家一家四口十分熟悉才是?”
“还算熟悉,李夫人每逢佛诞也会来小住两日。”
戚浔看向慧灵,“那您觉得他们一家四口关系如何?”
“这……小僧是出家人,不敢妄言。”
戚浔道:“无需您下判断,您只说所见便可,李聪若是为人所害,那他便是含冤被杀,您也一定不想看到真凶逍遥法外。”
慧灵沉吟片刻,“李家一家都十分笃信佛门之道,就从来寺内上香来看,李老爷对李夫人可谓言听计从,李夫人对二少爷十分疼爱,与大少爷就稍显冷淡,李老爷也是如此,大少爷虽是长子,却时常跟在三人之后,也颇为沉默寡言。”
戚浔心中有了数,又与慧灵致谢,待回到禅房,便见周蔚早在禅房之外等着她,戚浔上下打量他片刻,“可用了药酒了?”
周蔚应是,“用了,没大碍。”说完摸了摸脸,“就是破相了。”
周蔚本生的清秀,此刻两道血痕横在脸颊上,颇为醒目,戚浔安慰道:“伤口结痂以后会淡下去的,不怕以后娶不到夫人。”
周蔚哀怨的瞪着她,慧能从房内走出道:“周施主身上还有些擦伤,不过都不碍事,回京之后,再用两日跌打药酒便可。”
戚浔连忙应是,又道:“劳烦两位师父,我要查问的都查问清楚了,眼下我们便要告辞回京了,若案子还有疑窦,可能还要来寺中叨扰。”
慧能和慧灵齐齐念了一声佛偈,一齐将二人送至马厩之外,戚浔看周蔚,“可能骑马?”
周蔚自道无碍,二人翻身上马,很快便往山下驰去。
下山走的更快些,不多时便到了昨夜那陡峭临山崖的弯道,戚浔越看越像李聪出意外之地,又在路边停驻片刻方才启程回京。
此事日头高悬,已近午时,戚浔边赶路边琢磨两桩案子,越像也觉得可疑之处甚多,这两件案子起初都像极了意外,而最容易引起怀疑之人,偏生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杨梧出事之时,杨松人在迦叶寺,李聪出意外之时,李赫又远在京城,便是再如何引人怀疑,却也绝不会有人将他们当做凶手。
而李家和定安伯府毫无牵连,唯一一次接触,便是慧灵所言的送药,可送药膏也不过片刻,说到底还是萍水相逢,就算被人看见也不算什么,而两桩案子相隔小半年之久,就更不易令人生出联想。
天时地利占全,唯独欠缺了人和,李聪出事,李赫得利,杨梧身亡,杨松暗喜,人心再如何复杂幽微,线索再如何繁复难解,利益因果却是一目了然,戚浔深吸口气,很多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只是人们被表象蒙蔽了双眼难以发现。
而如果真是她想的那般合作交换杀人,那杨梧之死,又是在何处呢?
李家是茶商,必定有多处产业,而柳儿巷至西市遍布着茶铺茶楼,这其中是否有属于李家的产业?想到此处,戚浔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念,他们当日在城西搜查之时,不是正有一家茶楼养过鱼吗?那处茶楼以山泉水烹茶,岂非正好养百色闭壳龟?
戚浔眼瞳放亮,不由加快了马速,又对周蔚道:“咱们得快些回京,今日除了要见少卿大人,还要去一趟京畿衙门。”
周蔚问:“两件案子的确有关联?”
“十有**了!”
周蔚便颇为笃信的道:“你说十有**,那便一定是!”
戚浔扬唇,策马下了栖云山。
马儿在迦叶寺喂的饱,脚程自然快,她二人不曾停歇的赶路,回京城之时正是日落时分,融金般的余晖洒在二人肩头,映出两张汗津津的面孔,入城门一路疾驰,至大理寺之时,最后一抹晚霞如缤纷的火舌般灿烂。
“大人!戚浔和周蔚回来了——”
门口当值的差吏一声大喊,又回头对戚浔道:“大家都在等你们!”
戚浔只以为这个“大家”是大理寺众人,可她刚走到台阶之下,却一眼看见大理寺正堂之中有许多人,上首位上,赫然坐着傅玦,一旁覃文州和李廉也在,戚浔一惊,快步进堂中行礼,而后才诧异道:“王爷和覃大人怎么也在?”
傅玦不动声色的看着戚浔,又看了一眼明显挂彩的周蔚,宋怀瑾迎上来道:“戚浔,你去大理寺,是不是查到了杨家的案子和京畿衙门的一桩案子有关?”
戚浔很是意外,宋怀瑾怎会洞悉?!
这时她又看向傅玦和覃文州,心底渐渐明白,傅玦也是看过李聪案卷宗的!
“大人,正是如此,卑职是觉得杨松有疑,又联想到了在京畿衙门看过的案子,这才生了疑窦,不过卑职并未凭据,此推测近乎奇想,这才想亲自去一趟迦叶寺。”
李廉这时忍不住问:“如何?你查到了什么?”
戚浔忙道:“李捕头,覃大人,卑职此去迦叶寺,先是查问到了杨松去斋戒的时辰,发现李聪两次出意外,杨松都在迦叶寺,虽然表面上他们并不认识,可杨松人在迦叶寺,便有了行凶的可能性。”
“卑职还了解了李聪第一次遇险的经过,卑职发现,李聪被落石击中,并非意外,而是人为,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他的哥哥李赫,李赫谋害李聪不成,其杀人行径却被杨松看见,因事发之时,杨松也在迦叶寺后山竹林之中。”
李廉和覃文州皆是色变,覃文州问:“第一次意外是人为?可确定了?”
戚浔立刻将他们如何试验,又如何发现山壁之上有石棱道来,“若是雨天落石,石头滚下去是不可能砸到李聪的,只有人为这一种解释,为了试验个明白,周蔚还负伤了。”
宋怀瑾早就发现周蔚受伤,此刻问道:“怎么回事?可严重?”
周蔚道:“没大碍,戚浔已经帮卑职看过了,肩上没伤到骨头,身上也都是擦伤,还在寺内用了跌打药酒,缓几日便能痊愈。”
宋怀瑾放下心来,一旁的傅玦却蹙了眉头,周蔚此话说的不清不楚,照他的意思,看骨头和药酒都是戚浔帮忙?傅玦削薄的唇角瞬间抿紧了。
戚浔着急说案子,便接着道:“杨松彼时在后山看碑林,是最早去围看者之一,而李赫在当日事发后并未第一时间到场,后来出现,他却淋了雨……”
戚浔又将寺内地形说完,“卑职怀疑李赫在说谎,他淋雨不是着急赶回抄了近路,而是在后山伤人之时被淋湿。至于李聪后一次意外,卑职问了寺内看守车马房的师父,杨松当日找了由头去车马房,有足够的时间在李聪的马车上动手脚。”
戚浔将慧谨所言详细说了一遍,最终下了结论,“这两桩案子皆是疑点重重,如今又有如此牵连,卑职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合作杀人,而如果杨梧是李家大公子所害,那我们的调查便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只是如今暂未寻到直接证据。”
宋怀瑾这时看了傅玦一眼,“你说的方向,可是说李家在城西的茶楼?”
戚浔应是,也不自觉看向傅玦,她料定,这些线索,必定是傅玦给的,可她却疑惑,傅玦是如何在有限的了解中有此推测的?
“你回来之前,王爷一早便和覃大人到了衙门,他的推断与你一致,他还说,你在迦叶寺必有所获,子的全部真相,只需要等你回来便可。”
宋怀瑾大抵也觉傅玦料事如神,又接着道:“按照王爷的吩咐,我们已经派人去城西查了李家的产业,你猜怎么着,上次我们去过的清风茶楼便是李家所有,而我们去城南调查的人回来,说他的确给城西一位李少爷卖过百色闭壳龟,是半年之前的事!”
戚浔心神大振,她在路上的猜测,果然没错!而她更没想到,她在迦叶寺忙着调查李家案子之时,傅玦已在京中有了安排,城南更得了直接人证!
宋怀瑾此时将腰刀一握,“别的不说,这百色闭壳龟的线索便是实证,如今我们有理由去搜查清风茶楼并拿人了!至于和杨松有关的证据虽暂缺,但不着急,我们先从李家入手!若他们是合作杀人,那一边定了嫌疑,另一边便不攻自破。”
宋怀瑾转身看向傅玦和覃文州,“王爷,覃大人,那我现在便去清风茶楼?”
傅玦颔首,覃文州道:“让李廉与你同去,今夜我不走了,就在衙门等你们的消息!”
宋怀瑾应好,又回身看戚浔和周蔚,“你们这次辛苦了,可先下值归家去,明日来衙门,必已有结果。”
戚浔和周蔚的确疲惫不堪,便先应了,宋怀瑾则点了谢南柯等人离开,没多时,大理寺衙门里的人一走而空,戚浔和周蔚对视一眼,二人齐齐告退回值房。
傅玦未曾出声,覃文州放了二人离去,看她这一番同进同出,傅玦眼底一片深长之色,他对覃文州道:“覃大人在此等候,本王先走一步。”
覃文州起身相送,很快傅玦便出了衙门。
戚浔和周蔚回值房,先各自洗了一把脸,戚浔又交代周蔚,“回去记得给伤处上药,万莫大意。”
周蔚心底暖融融的,“我知道,你眼下要归家?”
戚浔看了眼天色,心道的确不早了,便点头应是,二人便一同出了衙门,待要上马背,远处林巍却驾着马车走近,林巍道:“戚姑娘,我们主子有话与你吩咐。”
戚浔一呆,周蔚也有些意外,他迟疑着看向戚浔,戚浔只得对他挥挥手,又转身往傅玦的马车处走,周蔚欲言又止,却到底有些忌惮傅玦,不得不催马离开。
戚浔走到车窗之外,恭敬的道:“王爷有何吩咐?”
车帘掀起,露出傅玦那张俊朗非凡的脸来,而四目相接的刹那,戚浔便瞧出傅玦此时心绪不佳,她心底咯噔一下,想到了昨日自己哄骗人的行径。
“戚仵作好大的胆子。”
傅玦开口便坐实了戚浔的猜度,她虽是心虚,面上却强做镇定,又佯装无辜模样,“怎么了王爷?卑职何处惹了您不快?卑职实在惶恐……”
傅玦看出她是要抵死不认了,正待责问,却忽然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咕”声,他眉梢一抬,目光下移,落在了戚浔的肚子上。
戚浔背脊一僵,万没想到她肚子这般不争气,正想抖个机灵打破这尴尬,肚里却又突兀的叫了一声,她不禁面上一热,待对上傅玦那陈杂万分的目光,只好苦巴巴的道:“王爷,卑职……卑职饿了……”
傅玦没忍住淡哂一瞬,他被她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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