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明没有想到自己洗碗出来以后还能看到林远, 少年一脸倔强地以保护之姿站在白楚莲的旁边,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
他眸色渐深,浅色的眼珠里像注入了墨水一般深沉, 很快他的眸色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问:“这么晚了,林老师还没有回去?”
林远点了点头, 算是对他的回答, 仍旧沉默地站在原地。
裴修明将目光转到了白楚莲身上:“《无烟之战》的内容有很大的变动, 需要和你重新签合同,而这恐怕不大适合让外人知道。”
白楚莲敏锐地捕捉到了“外人”两个字,她略带探究地瞄了一眼俊美的男人, 男人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 一副不将林远看在眼里的样子。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气氛压抑得叫人难受——咬紧牙关的林远、眸色深沉的裴修明以及神色清明的白楚莲。
裴修明忽然笑开, 对白楚莲说:“小古人,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
白楚莲与他对视了一眼, 又看了一眼还有些许稚嫩的少年,注意到了少年在这秋天里额头冒出来的冷汗。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 温和地对林远说:“林老师, 我送送你。”
“我……”倔强的少年哪怕被成熟的男人压制得体无完肤, 依旧有着自己的坚持。
白楚莲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林远的衣角,清澈的眼眸微含氤氲,“林老师, 你先走吧。”
他看到了女孩眼中的恳求,抿紧了嘴唇,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 颤抖着声音说:“我就在楼下,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林老师放心,有我在楚莲不会有什么事。”裴修明笑容可掬地说着,那笑容在林远的眼里分外刺眼。
白楚莲假装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换上鞋子将林远送到电梯口,才开口说:“林老师,我这边没事,你早点回去吧。”
林远低头看向女孩,女孩的眼睛依旧明亮而透彻,只是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如此狼狈不堪——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厉害,与那个男人的对峙他输了个彻底,一向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在这一瞬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高垒的自信崩塌了一角。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淡漠与冷静,不想让女孩看到自己的挫败,甚至不敢开口和女孩说一句话便疾步踏入电梯之中,直到电梯门关上彻底隔开了他与白楚莲,他才懊恼地蹲了下来……
白楚莲平静地看着电梯的数字跳到“1”,才转身回房间里,门才刚刚关上,鞋都还来不及换,两只强有力的手臂便将她锁在了门与男人宽阔的胸膛之间,空间狭窄,热气扑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显得她格外娇小,她略显局促地转过身来,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染墨的桃花眼,情丝纠缠暴戾。
“小古人,这样子玩弄一个单纯的愣头青,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修明呼气炙热,喷在白楚莲的耳边,让她感到一丝痒意想要避开,可她被困在了裴修明的两臂之间,无处可逃。
于是,她仰起头,干净通透的眼眸直视着撕去伪装的男人,“我不知道裴导在说什么,反倒是你这个样子让我有些害怕……”
“害怕?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告诉我的。”裴修明将头再压低了一些,与白楚莲鼻尖对鼻尖,几乎以最近的距离对上她的眼珠,漂亮得没有一丝杂质,清清楚楚地映着他此刻的狼狈。
他忽地将额头抵在白楚莲单薄的肩膀上,“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古人没有良心也不会害怕,将所有人都耍着玩,而他明明知道这是一个跳不出来的陷阱却依然掉了进去……
“裴导?”白楚莲迟疑地叫了一声。
裴修明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桃花眼又恢复了平时的疏离浅色,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指了指一边的琵琶盒,“我想再听听你杀青那场戏弹的琵琶曲。”
对他的突然转变,白楚莲没有半点不适,她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好”,换了拖鞋又洗了手,擦了护手霜,仪式感十足地拿起了那把琵琶。
一上手,白楚莲便知道这是一把好琵琶,剧组拍戏的那一把琵琶已经不错了,但是还是比不上这一把。她来了兴致,将那日没有弹完的《破阵曲》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明明只是一把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硬是有千军万马之势,裴修明只是听着,就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古战场,两军厮杀,刀光剑影,烽火连天,是将军破阵直入敌营的仰天长笑,是壮士九死一生后的劫后余生,是女子盼得君归的柔肠百转。
一曲毕,酣畅淋漓,又怅然若失。
裴修明一时分不清眼前的女子究竟是那个温柔善良偏又无心无情的小古人,还是那个等待救赎偏又慷慨赴义的风尘女子,不管是何者都似那一缕轻飘飘的青烟,看得见却是抓不住。
他想起了这些天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反反复复去看青烟杀青的那段戏,埋藏在骨子里的疯狂被剥去伪装释放出来。他想要抓住眼前的女人,想要看她动情的眉眼,而当他坐到白楚莲前面的时候,他又伪装起所有的疯狂,他知道不能让她猜到自己的心,女孩太过狡猾,一旦被她看透,自己就失去了所有的资本。
“裴导是为了专门听曲而来的吗?”女孩笑语晏晏。
裴修明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对着女孩笑得炫目,“算是其一,这个曲子叫什么名字?”
“《破阵曲》。”
这个曲子在后周的边塞广为流传,是每个卖唱女的必备之曲,她习得后,又做了些修改,在原本大气有余连贯不足的曲子中增了些辗转柔情,叫整首曲子更加荡气回肠,也便有了裴修明现在听到的这一版本。
裴修明很喜欢这首《破阵曲》,原本在青烟之死这场戏中他是想用《十面埋伏》的,可是当他听到这首《破阵曲》的时候,便觉得这首更适合当时的氛围。遗憾的是,那场戏里《破阵曲》只弹了一半,所以他今天来的目的之一是拿这首曲做电影的插曲。
他身体向前倾斜,看起来真挚又虔诚,双目炯炯地看着女孩,“我来的目的之一是请你到录音棚弹奏这首曲子,作为电影的插曲。你知道这首曲子的作曲是谁吗?”
他猜这是一首古曲,一首已经失传的古曲。
“并不知晓……”女孩想了想,“本是民间广为流传的,却不知是何人所做。我稍作了润色,方有了现在的曲子,裴导要听原曲吗?”
裴修明没想到如今的版本还是女孩修改过的,便又听了一遍原曲,果然不如女孩改编的好听,不得不让他再次惊叹眼前这小古人的才华。
他思考了一下,开口道:“这首曲子在电影里只能标注你是演奏者,作曲不能写你的名字。毕竟‘白楚莲’没有任何学习乐器的经历,能演奏已经让人质疑,更不要说作曲了。”
他怕网民们深扒,发现了女孩身上的秘密,这个秘密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女孩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本也不是我做的曲子。”白楚莲没觉得什么,她只是在原来的框架里添东西,自是算不得作曲之人。
裴修明点点头,他也料到女孩不会在意这些,他眸色深邃地瞧着女孩,“还有一件事,我想把这部片子改成双女主,你和莫晓岚同为女主角,所以我要和你重新签合同。”
白楚莲微微一愣,“我自是欣然接受,只是其他人……”
“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裴修明极其自负地笑着,他的片子用谁、谁的戏份重都是由他的心而定,无人可以左右他。
“那么莫莫知道吗?”白楚莲问道。
裴修明意外于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关心,也许在她的心里莫晓岚的地位比自己和那个愣头青加起来还要重些,心中微酸,却是笑着说:“她没意见。”
“我与你修订合同,需要知会公司么?”白楚莲又问。
“我已经和橙子娱乐说过了。”
白楚莲将所有细节的问题问了个遍,细细看过合同以后,发现大部分条例有利于自己,这才在修订的合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裴修明觉得有趣,意外地发现古人比自己想的要懂合同一些,好奇地问:“以前签过类似的合同?”
白楚莲斜睨了他一眼,笑得十分俏皮:“我又不是来自蛮荒之地,哪家贵女手中没有几家店铺的?”
“成亲了?”裴修明冷不防地插了一句。
“没有。”白楚莲落落大方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倒是订了一门亲事,可惜未能嫁成……”
裴修明明显心情愉悦了不少,“嫁什么嫁?还只是个小朋友呢。”
等重新签好合同,裴修明也不多做逗留,随意说了一句“这琵琶就留给你了”,便站起身准备离去。白楚莲同样换了鞋子,把他送到电梯口,裴修明无奈地笑了笑,她倒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
从电梯里出来,裴修明便瞧到像卫士一般站在深深夜色中的林远,两个男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裴修明轻嗤了一声,眼里仿佛没有林远一般径直离去。
林远紧紧握住拳头,看着男人华贵的背影落入了名贵的轿车里扬长而去,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与男人的差距——对方已经功成名就,而他却一无所有。他又回头死死盯着电梯,只要他按一下,便能见到她,可是……
清高的少年最终选择了落寞离去,当他在回去的半路上接到白楚莲的电话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林老师你回去了吗?”女孩的声音还是这样温柔,光听着便觉得甜蜜。
林远凝望着前方一片茫茫的漆黑,干涩而冷漠地说:“我已经回寝室了,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他像个懦夫一样挂了电话,任由黑暗淹没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第二天上午,林远还是半天的课,这位一向认真的学神在上课的时候肉眼可见地跑神了,课堂之上频频看着手机,直到他收到了白楚莲发来的消息。
女孩说,她要提前进组,这段时间恐怕上不了课了。
他合上眼睛,让自己在白日里也能沉浸在黑暗中,他听到耳边有舍友问到:“林神,你这是要堕入凡尘,这是哪位姑娘让你动了凡心?”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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