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季易川那天在天台站了很久，他时而好像在吹风，时而好像在晒太阳，时而又仿佛在回想着过去。
顾盼生生怕季易川真的跳下去，所以他一直在旁边守着。
很奇怪，季易川并没有往下跳，直到太阳下了山，季易川这才一言不发的走下了天台。
顾盼生也跟着季易川往下走。
走到病房门口，买东西回来的季妈妈都急疯了，哭的眼睛通红，一看到季易川，还有季易川身后的顾盼生，脑子嗡的一声，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用力的掴了顾盼生一巴掌。
无比清脆的一声在医院走廊里响起，所有人都纷纷朝声音源处望去，只看见一个少年被扇的脸颊红了大半，怔怔的站在那。
“你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吗？你还带着他到处乱跑？你知不知道快要把我吓死了！要是小易他出了什么事，你负责吗？”
季妈妈几乎是失声咆哮。
顾盼生愣在那，脑袋都甚至于还没有转过来，季易川无比疲惫的抬起眼皮去看季妈妈，淡淡的道，“是我自己走的，与他无关。”
季妈妈怔住，她看着自己的手，极其的愧疚与难堪，她僵硬又艰难的收回手去，哆哆嗦嗦半天，一句对不起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易，我也是心急……”
季妈妈装眼泪在眼眶打转，眼睛通红，望向季易川，希望得到季易川的谅解。
季易川脸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张着那干燥的薄唇，虚弱又疲惫的道，“妈，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季易川的这话对于季妈妈无疑是晴天霹雳，她小心翼翼的朝季易川走去，“小易啊，妈妈知道你在生我气，妈妈跟你道歉，妈妈以后再也不逼你了，好不好？”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回去吧。”
季易川依旧那么的冷淡，态度那么的坚决。
季妈妈忽然意识到从前那个季易川永远不可能会回来了，她愣了好一会，眼神慢慢变得悲伤起来。
她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阿姨，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照顾季医生就好。”
顾盼生看不过去了，便上前轻声安抚季妈妈道。
季妈妈没办法了，只能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最后依依不舍又不放心的离开了。
季易川无动于衷的回了病房，顾盼生叹了一口气，抬脚跟上。
走进病房的时候，季易川正站在窗口那，月光洒了进来，落在他的身上。
顾盼生想起季易川那干燥到起皮的嘴唇，便去倒了一杯温水，端到季易川身旁去。
“喝点水吧，润润喉咙。”
顾盼生道。
季易川望向他，目光落在他的脸颊上，季妈妈打的不轻，已经有些肿起来了，季易川看着顾盼生，也只能说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没事，阿姨也是担心你而已，换了我，我说不定比阿姨打的更重，所以，阿姨是真的很爱你。”
顾盼生很是不在乎自己脸上的伤，下意识的劝道。
话刚说完，顾盼生就后悔了，他，现在多管什么闲事？
季易川最烦多管闲事的人吧？
而季易川只是眼神空洞，淡淡的道，“我只会让我妈蒙羞。”
季易川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让顾盼生难以接话。
顾盼生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所以在守着季易川的时候，顾盼生眼皮就直打架。
偏偏季易川就跟不会困一样，一直站窗口那。
顾盼生只能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撑着眼皮死命的盯着季易川。
看着看着，顾盼生就再也撑不住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盼生猛的惊醒，睁开眼一看，窗户那早不见了季易川人影。
顾盼生一下子吓的睡意全无，朝病房望去，怎么也找不到季易川。
顾盼生心咯噔一声，刚要跑出去找，走到门口就和迎面走进来的一人撞上了。
“哎呦……”
顾盼生撞的生疼，抬起头一看，季易川正一脸淡然的瞧着他。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顾盼生看到活生生的季易川，感觉魂都快要丢了。
“去护士站那帮你拿药。”
季易川抬了抬手，手上拿着一管药膏。
“这样啊……”
顾盼生松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又跑去自杀？”
季易川又问道。
顾盼生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季易川叹了一口气，打开药膏，往指尖那挤了点冰冰凉凉的药膏慢慢的抹在顾盼生肿起的脸颊上，停顿片刻，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方才轻飘飘的在顾盼生耳边响起，“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因为我的死而愧疚。”
“一定要死吗？”
不知为何，鬼使神差，顾盼生问出了口。
哪怕他对生死毫无半点留恋，可他还是不希望季易川这么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
季易川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替他上着脸颊上的药。
晚上睡觉前，顾盼生找来一根绳子，一头绑在季易川手上，另一头就绑在他的手腕上。
“你这是干什么？”
季易川很不能理解。
“这样你就不会大半夜跑出去而我却不知道了。”
顾盼生得意洋洋的朝季易川晃了晃手腕上绑的绳子，咧嘴一笑。
季易川，“……”
顾盼生就在季易川病床前趴着睡了一晚上。
季易川想劝顾盼生回去，顾盼生死活不愿意，干脆把郑敏搬了出来 大义凛然道，“这是我工作，你要是让我回去，不就是让我丢了工作吗？”
季易川最怕麻烦到别人，于是，只能把顾盼生留了下来。
第二天季馨怡来看季易川，再看到顾盼生，大手一挥，阔绰的给季易川换了个单人间，里面还加了一张陪护床给顾盼生。
季易川无动于衷。
临走前，季馨怡对顾盼生特别认真的道，“你一定要帮忙看着他，不要让他再去送死。”
说不担心是假的，季易川现在就跟具行尸走肉的尸体差不多，医生都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看着季易川，他们都担心季易川又一个想不开去自杀。
顾盼生闻言，回过头去看了看依旧站在窗口的季易川，犹豫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就算不用季馨怡说，他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季易川去死的。
顾盼生就开始陪在里季易川身边，季易川并没有过多在意他，除了偶尔劝他回去，更多时间季易川都是一个人坐在窗旁静静地看着书，假如不是他手腕上缠着的厚厚的纱布，大概没有人会觉得这会是一个住院的人。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擅自离开会对顾盼生造成困扰，季易川也不会冷不丁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
季易川以前的同事也会经常过来看望季易川，和季易川说一些趣事，不过季易川依旧不怎么感兴趣。
季妈妈也会每天的送饭送汤过来，季易川宁愿吃着医院的饭菜也从来没动过一口，那些饭菜只能通通进了顾盼生肚子里。
季易川变了很多，十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季易川整个人还是无比鲜活的，十年后，季易川变得像一个刺猬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如今的季易川却宛如一具丢了魂的木偶一样。
顾盼生觉得很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季易川会变成这样？
没多久以后，医生建议给季易川找个心理医生。
前来的心理医生是全市最顶尖的，叫苏医生，他戴着一个金丝眼镜，穿着一件白衬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好像微微发亮，总而言之，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男人。
顾盼生第一眼看到苏医生都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个医生。
苏医生和季易川在病房里单独看诊，而顾盼生就在病房外面等着。
顾盼生闲来无事就翻着季易川这些天看的书，季易川看的书都特别深奥，而且书的类型跨度也特别大。
有医学书，还有奥数书，里头还夹着一本稍薄些的诗集。
顾盼生随意的翻开诗集，里面夹着一个淡蓝色的书签。
书签的那一页是一首没有署名的散文诗。
每一句都极其优美，然而其中一段特别让顾盼生印象深刻。
“你若溺死在深海里，那我便化作那鲸，赠你一场浪漫的鲸落
你若跌落在那深渊中，那我便抛弃光明，以毕生追寻黑暗。”
顾盼生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划过那诗的每一个字。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文字美丽又残忍。
就是不知道，季易川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所注意到的也是这两句话吗？
顾盼生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季易川了。
顾盼生低头看着他指尖下的字，忽然，书上出现了光的倒映。
顾盼生下意识的抬起头望去，只见苏医生打开病房门走了出来，恰好站在他身旁。
苏医生朝他笑了笑。
“季医生呢？”
顾盼生温声问道。
“睡下了，我可以跟你聊聊吗？”
苏医生依旧笑的那么温和。
顾盼生犹豫片刻，最后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