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动,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树梢,在青石地上落下一地碎影,花婆子急匆匆地走到廊下,小声问金簪:“大爷和奶奶呢?”
金簪正要回答,屋里已传来明菲的声音:“什么事?进来回话。”
花婆子道:“大爷,奶奶,隔壁派人来说,孙观主划了消灾驱邪的符水,请您们一道过去享用呢。”
龚远和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淡淡地道:“就说我有事,不去了。”
明菲笑道:“我去。”回头叫金簪,“金簪,把我今日从天庆观买回来的四个橘子拿来,用个好看的盒子装了。”
金簪应声而去。
龚远和道:“你想过去看热闹?”
明菲对着镜子抿了抿头发,扶正头上的头钗:“你难道忘了?当初孙道姑也曾应我母亲的要求,给我转过运。后来她又在我生日宴会上去了我家,当着众夫人小姐的面替我说过好话,无论如何也算是有旧。而且爹爹使人来唤,咱俩要是一个都不去,会让人说闲话的。”
龚远和似笑非笑地道:“对,当时岳母可是花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转你一个人的运,可比他们花五百两银子转一家人的运贵得太多了。”
明菲道:“正是。可见孙道姑与婶娘的关系非同一般。以前我曾听婧瑜说过,她小时候怪病缠身,曾得孙道姑出手相救。当时孙道姑还说她说是中了邪,被人下了咒。做了一场法事,喝了三碗符水,没半个月就好了。真的这么神?”
龚远和听她提起这事,不由嗤笑:“什么怪病缠身?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孩儿,我是男孩子,婶娘不服气,觉得我们母子吸引了家里太多人的注意力,所以她就理所当然的病了。待到后来,又说她是被人下咒,闹得乱七八糟。”那个时候,就算是龚中素在薛氏房里时,邵氏也会经常借口龚婧琪犯病,半夜三更地将龚中素叫走。
明菲微微一笑:“所以我才说,她们之间的关系匪浅。我觉得,兴许,她与朱姨娘也是极熟的。我打算挑个时候也邀请孙观主来家里喝喝茶,看看风水。”
龚远和的眸色变深,低头沉思片刻,道:“何必请她来家里?你直接去观里拜访她兴许更合适。”
明菲摇头:“不,她认识的人太多,知道的隐秘也太多,做得太刻意,叫她起了警觉反而不好。”
龚远和不以为然。
金簪捧着盒子进来:“奶奶,准备好了,这就走吗?”
明菲起身:“晚饭不必等我。”
进得二房的门,明菲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见到处青烟缭绕,廊下,路边,墙边,到处都插着香,走不了几步,又能看见烧化的纸钱,四处门上,墙壁上,窗上,都贴着符纸,果然是大张旗鼓。
龚中素没有出面,龚二夫人带了龚婧琪,言笑晏晏地陪着孙道姑喝茶吃果子;朱姨娘和李姨娘都立在下首,一人手里捧着个香炉,香炉里的烟雾盘旋上升,熏得二人双目赤红,眉头紧皱;龚妍碧却是不见。
明菲朝朱姨娘看过去,果见朱姨娘那张漂亮的脸蛋又红又肿,额头上还有个青紫的大包,眼泪要掉不掉的,看上去特别狼狈。李姨娘脸上平静无波,看见明菲进来,还朝她绽放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龚二夫人见明菲来了,微笑着朝她招手:“怎么就是你一个人?远和呢?”
明菲扫了一眼她面前摆放着的两碗水,笑道:“他有些不舒服,回来就躺下了,我给他带过去也是一样。”又笑着同孙道姑打招呼:“观主一向可好?许久不见。”
孙道姑笑着还了一个礼:“大奶奶客气。”
“那是什么?”龚二夫人眼尖,一眼就看到金簪手里捧着的盒子。
明菲示意金簪将盒子奉上,递给龚二夫人道:“这是我今日陪薛家表妹去天庆观上香,刚好听说他们有这种灵橘,吃了百病不侵,想到婶娘这段时间身子不好,特意带了几个回来。”说完仔细盯着龚二夫人和孙道姑的神色看。
“大奶奶真是孝顺。”孙道姑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天庆观观主的道行不是我辈能比的,这橘子也是极好的。”
“你有心了。不过我已用了观主的符水,再用不着这个。”龚二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淡淡地将那盒子推开。
明菲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歉地道:“是我考虑不周,还望观主恕罪。我不是不信观主的法力,只是挂心婶娘的身体,又刚好凑巧而已。”
龚二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当然了,你怎会不信?想当初,你的运势还是孙观主改的呢。”
孙观主摆手:“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明菲诚挚地道:“我能有今日,全耐观主大能,观主莫要谦虚。”龚二夫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是相信怪力乱神的人,这般大张旗鼓的,又在搞什么名堂?针对朱姨娘与李姨娘?还是针对自己与龚远和?
龚二夫人指指面前那两碗水:“这是观主刚才所制,既然远和不来,你就先把你那碗喝了吧?赶早喝下,省得旧了失了效。”
金簪偷偷拉了明菲的袖子一把,示意她别喝。
明菲笑看着孙观主,有些迟疑:“不瞒观主,我今日在天庆观中,运气极好,正好遇上守真子真人,机缘巧合,喝了真人赐的符水。这两者不会冲突吧?不然,我改天再喝?”
孙道姑接到她送上的梯子,笑道:“如此便罢了。我另外画两道符给你,你拿回去改个时候喝也是一样。”
龚二夫人猛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孙道姑,孙道姑朝她眨了眨眼,龚二夫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甘心地转过脸来,望着朱姨娘和李姨娘:“她们身上的晦气去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喝符水了么?”
孙道姑道:“差不多了。”
龚二夫人便道:“你们过来喝了你们的符水吧。”又叫龚婧琪,“你把这两碗收走。”
朱姨娘与李姨娘望着面前的两碗符水,都有些迟疑。朱姨娘冷眼打量李姨娘,只看她如何应对。李姨娘闭了闭眼,伸手端起符水一饮而尽,笑道:“谢夫人,谢观主。”
龚二夫人点点头,挑衅地看着朱姨娘,朱姨娘咬咬牙,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只盯着孙道姑看,半天回不过神。她经常害人,又是知道从前一些隐秘之事的,这会儿吃了这样一碗不明不白的东西,由不得忍不住要怀疑是什么毒物。
明菲看到朱姨娘那种忽青忽白的脸色,魂不守舍的样子,越发断定朱姨娘、龚二夫人、孙道姑三人之间非同一般。当年的龚二夫人与朱姨娘做下的事情,孙道姑就算不是帮凶,少说也是个知情者。
见事情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明菲出言邀请孙道姑:“观主什么时候有空,不妨移驾到寒舍喝喝茶,帮我看看风水。”
龚二夫人的眼睛一亮,期待地看向孙道姑,孙道姑却仿佛是还在生明菲的气,一口回绝了:“守真子老前辈胜出贫道良多,大奶奶不妨去请他老人家出手,效果一定更好。”
明菲也不勉强,随意说了几句闲话,找了个借口回了家。临走时,孙道姑并未再给她什么符纸。
龚远和道:“怎样?”
明菲道:“一定有问题。我邀请她来我们家,她根本不肯来。”约莫,孙道姑是在忌讳守真子。从前守真子会通过孙道姑的渠道来见她,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要不要去天庆观的时候,把这事情和守真子和盘说出,请他在中间周旋一下?只是不知龚远和愿不愿意她把这些事说给外人知道?
龚远和见她沉思不语,便道:“你在想什么?”
明菲试探道:“我在想,她不肯来我家,说明是有所察觉。我知道,她与守真子是旧识,似乎关系还非同一般。我们可不可以请守真子在中间搭一下线?”
龚远和道:“你觉得他可信?”
明菲点头:“我一直以来都很相信他。”
龚远和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谁知道,明菲还没来得及去找守真子,第二日孙道姑就自动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当初接待明菲的小道姑,说是孙道姑邀请明菲抽个时间去一趟清风观。
事不宜迟,明菲带了花婆子与金簪,当时就跟了小道姑一起去了清风观。
孙道姑在自己的房间里接待了她们。让花婆子与金簪退下后,孙道姑开门见山地道:“大奶奶,大家都知自天庆观开观之后,清风观的香火万不如从前那般鼎盛。您昨日拿了天庆观的橘子过去,是故意给贫道难堪?”
这话听上去仿佛是兴师问罪一般,明菲含笑道:“相反,我正是因为心里感激观主当初援手相助,所以特意拿了过去,想请观主帮着鉴赏一下。”她算是有把柄在孙道姑手里,但事到如今,她已嫁人,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个把柄也就算不得把柄了。
孙道姑淡淡一笑:“贫道痴活世间将近六十载,见过的人和事无数,大多数都已经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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