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舒眉便满了月,龚远和与明菲商量过后,挑了个好日子,在餐霞轩定了十二桌上等酒席,只请了至亲好友和衙门里的同僚,低调而精心地渡过了舒眉的满月席。
至于远处的亲戚,不单是登州和京城都有满月礼送了来,就是多年不见面的湖州的大姐姐明丽也遣人送了礼来。崔老太太也着人送了礼来,除去平常应景的那几件东西外,最打眼的当属一个造型精致的八宝璎珞项圈。
许多礼物之中,明菲最喜欢的,却是蔡家老族长夫人潘氏给的一个精心制作的拨浪鼓,以及宋道士给的桃木挂符和专给婴儿用的夏天驱蚊药,还有就是萧慈给的一笼小帐子。桃木挂符她给舒眉挂在了摇篮上头,小帐子留着夏天用,拨浪鼓则提前摆在了舒眉的襁褓旁,没事儿的时候就拿起来晃几下,逗着舒眉玩。
眼看着进了腊月,明菲这里也出了月,一切走上正轨,薛大舅和薛舅母带着龚远和与明菲给他们准备的十几个箱笼的回礼高高兴兴地回抚鸣去了。
明菲把家里的事情捋清爽,把给崔悯嫡长子准备满月礼和过年的相关事宜安排下去之后,就着手锻炼和节食恢复身材的事情。她无法容忍自己肚子上的那一大块晃悠悠的皮,也无法容忍从前的裙子再也穿不上,虽然知道恢复需要时间,但她还是恨不得赶紧恢复原状才好。
这一年的腊月里,发生了许多事情,宋道士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总要睡上八个时辰以上,清虚还了俗,换了俗名叫华皖,开了一家药铺,却还居住在天庆观中小心照顾宋道士,萧慈没有回家去过年,守在了金玉满堂。
而原本说好要回家过年祭祖的蔡光庭等人,却因钟太傅的突然离世而误了归期。就是陈氏,也在回乡的途中改道北上,去了京城与星夜兼程,赶去拜祭吊唁钟太傅的蔡国栋汇合。
钟太傅的突然离世,给他的一群弟子、门生、手下的前程蒙上了一层不可预见的阴影。许多人在寻找依附下一个庄家的同时,蔡国栋带着蔡光庭老老实实地在钟太傅的灵前守了七天,又悄无声息地回了登州。
这个时候,陈氏等人想要赶回水城府过年,却是万万不能了,只能留在京城中过了年。第二年春天,蔡国栋卸任,到了京城后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先去拜祭钟太傅,然后给吏部递了折子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着新的任命。
这个时候,陈三奶奶突然过来看明菲母女,顺便打听蔡国栋的事情:“如今御前最得力的是柱国公,你叔外祖说朝中许多人都投了他的门下,他劝了你父亲,你父亲却总不肯听,日日守在家中。你给你哥哥写封信,让他劝劝你父亲罢。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不是事啊。”
明菲却直觉蔡国栋靠近京城,应该比他们谁都更清楚该怎么做,便笑道:“我父亲这个人固执得很,既然叔外祖都劝不过他,我们小辈的话他又如何肯听?他也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怎样便怎样罢。”
陈三奶奶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
明菲只是笑,转而提起了其他事情,抱着舒眉哄了一圈,笑道:“舒眉脸上长了疹子,舅母可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拿奶汁来搽搽就是不错的。”陈三奶奶知道明菲不想继续往下说,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起其他闲话来,说着说着便扯到了陈大奶奶那位侄儿汤盛:“年初就去了京里应考,纵然最后不曾考上,却得了柱国公的赏识,亲自介绍给陆幽先生教导。大家都说假以时日,他的学问必然突飞猛进,下一次春闱一定没问题。”
明菲笑道:“汤家表弟还年少,他日必然有所作为。”
陈三奶奶道:“我们是但愿啊,毕竟你大舅母的娘家,一多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了。”想了想,又笑道:“那孩子其实真的很不错,如果不是遇上这事,我倒是敢多嘴提醒你大舅母让他登门去拜见一下你父亲和母亲,如今这样,我也……”
明菲笑着拉起她的手道:“舅母不用多说,我都明白。”当初汤家心心念念想着明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看好蔡国栋的官途,如今钟太傅已死,蔡国栋迟迟没有新的任命下来,也不知道陈大奶奶和汤家还有这份心思没有?不过呢,若是他们家改了主意,也算人之常情,不要说汤盛的才学并比不上蔡光庭和龚远和,就是比得上,人品也不一定,所以她并不觉得有多遗憾。
陈三奶奶有些讪讪的:“所以我说,你父亲就算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也该多找找门路才是。”她是真心替明玉可惜。
明菲道:“谢舅母挂心,在这个时候,您和舅舅外祖他们有这份心,我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全家,都很感激。”
陈三奶奶笑道:“客气什么?我们总盼着亲戚朋友好的。”
送走陈三奶奶,明菲带着舒眉去了一趟天庆观,陪了宋道士约有一个时辰,见宋道士发困想躺下,方让人赶了马车去衙门口等龚远和。
龚远和早得了通报,踩着点兴冲冲地赶了出来,上了马车见着妻女,先抱起舒眉亲脸蛋,亲得舒眉直皱小眉头,满脸不乐意方放了人,问明菲:“今天怎地突然来接我?”
明菲笑道:“突然很想早点见到你。”
龚远和抿嘴一笑,命马车回家,拉了明菲的手笑道:“过些日子咱们就去青县,你高兴么?”
明菲惊讶地道:“任命下来了?”
龚远和道:“还不曾,但基本上已经是板板上钉钉子的事了,虽然是平调,但凡事都能自己做主,很历练人,也容易出成绩。”
明菲见他踌躇满志的样子,也替他高兴:“行啊,改日我和舒眉就得称你一声县太爷了。”
龚远和将舒眉高高举起,笑道:“你等着,以后我会给你们母女挣更多的体面。”
“等任命下来后,你只怕还得跑一趟抚鸣才行。”明菲爱怜地给舒眉擦了擦唇角流出的口水,叹道:“今日陈三奶奶来看我了,让我给大哥写信,让劝劝爹爹呢,我当时觉着不妥,就没答应她。但心里总是忐忑得很,也不知道京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为什么陈家会这般着急?爹爹和哥哥写来的信也只是报平安,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你不知道,柱国公的身后是太子,现在还有一位赵王也极得圣眷。”龚远和略一沉吟,道:“这其实不是陈家着急,你想想看,华哥儿的伯外祖父丢车保帅,为的就是保住陈御史。听三奶奶那个意思,如今陈御史已然靠上了柱国公的大腿,陈家暂时是春风得意的。来催促你写信劝岳父,要么就是真的关心岳父,要么就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在里面。真实的情形,只怕就是陈三奶奶也是不知晓的。”
明菲听见牵扯到了皇子们,就有些冒冷汗,纵然人这一生中,总要站队,但这队却并不是那么好站的,一旦站错,便是万劫不复。当初蔡国栋靠着钟太傅,钟太傅的身后却是皇帝,那队站得正极,一点都不错,如今要重新站队,实在是瘆人。便低声道:“其实爹爹能不能继续做官,我并不是很担心,虽然能做官固然好,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也很好,你和我哥哥正是初升的朝日,日子还长着呢。”
龚远和道:“我觉得呢,这当口肯定有很多人都在乱,各寻各的出路,各自寻找可以抱的大腿,可是,却也有人在背后默默观望。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我相信岳父的这样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龚远和口里说的那个在背后默默观望的人,明菲当下便意识到了是谁。当今圣上春秋正盛,登基尚未满十年,纵然太子已然成年,日后也还长便得很。蔡国栋混了那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出路,他闭门不出,定然有他的道理在里面。自己因为陈三奶奶几句话就慌了,着实没有道理。
龚远和见明菲豁然开朗,知道她想通了,便笑道:“不担心啦?回去后还是好好想想咱们都去了,这家里该怎么打理吧,交给谁最妥当,又请谁监管着。”
明菲笑道:“我是一点都不怕了,但我还得和你商量件事,你千万要允了我。”
龚远和很少见她这般郑重其事地求自己,便也正了神色道:“什么事?你说。”
明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道:“今日我带了囡囡去看老道长,他的身子越发地弱了,清虚虽然还在他身边,但到底是个男人,难免粗心大意。我当年答应过要给他养老送终的,所以,我想,先不跟你去清河,把他的一日这几顿饭做好,不叫他有遗憾。”
龚远和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好看,过了好一歇,才叹了口气:“好吧,你当初说过的话,自然要算数。言传身教,从小做起,为了我的小囡囡,我吃点苦头也算不得什么。”
明菲高兴地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龚远和皱着眉头,佯作不耐地推她:“别疯了,吓着孩子!真是的,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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