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楚瑜酒醒过来,喉咙似火烧,难受要命,急忙爬起来,到桌上连喝几杯冷茶,才觉浑身舒爽。回想昨天斗酒,若换成杯子,当真有千杯之多,自叹真是自不量力,好在醒来居然不头疼,不禁赞叹这西凤酒果真是百年好酒。
凌楚瑜走了房门,太阳高挂,已是中午,来到二楼,见杨翔龙他们定坐说话,唯独不见凌纱儿。
“大师兄,你醒了!”几人挪开一个位置,凌楚瑜坐下后,还没得问,何潇之抢先道:“大师兄,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拷问呢,七师弟整夜未归,定是学了个满腹经纶。”何潇之胡言乱语,众人也是莞尔。
宋至远无辜道:“我都说了,那个前辈不让我跟你们说,就算大师兄来了,我也不能说。”说罢目光瞟向凌楚瑜。
凌楚瑜明白,高人行事,不想暴露身份,只淡淡问道:“老七,昨晚学了多久?”宋至远老实回答道:“那前辈教了我两个时辰,然后我再自己琢磨了两个时辰。”
凌楚瑜道:“那前辈教你的都学会了?”宋至远摇摇头,道:“只学了五六成,不过我全部记在心里,以后慢慢再参详。”凌楚瑜点点头,就不说话了。
何潇之大感失望,道:“为何老七能有如此机遇?大师兄,不公平啊。”
凌楚瑜道:“怎么?不服?”
何潇之坚定道:“不服。”
“那你说说,不服在哪?”
何潇之挽起双袖,右手五指张开,用左手食指把右手拇指往回轻摁,道:“第一,我们八师兄妹,武功呢,小师妹得师父师娘和大师兄指点,这个不用说。”然后勾住食指,继续道:“第二,咋们二师兄,大师兄你虽没亲自指点,但大师兄的‘**枪’却给了二师兄。”
何潇之越说越起劲,勾了中指道:“第三,三师兄,之前三师兄帮着大师兄你抵挡那些上门挑战的高手,又得大师兄指点,武功精进自然不说,临敌经验都多过我们。现在小师弟也得高人传授武功,最惨就是四师兄、我和六师弟,都没得过什么好处。”说罢洋装嗷嗷大哭。
凌楚瑜见了心里好笑,唐礼却小声说道:“我可没怪大师兄。”他为人本分,能习得武功混口饭吃已经很满足了。何潇之回头瞪了他一眼,眼中充满暗示和提醒,可他依旧不理。
凌楚瑜知道何潇之的意思,凌柏川收徒,一向慎重,所授的武功,自然没有偏私。“游龙枪法”极为深奥,他们底子虽好,但也要徐徐渐进,故而没有传授最后几招。可最让人头疼的是,除了杨翔龙和顾颜外,其他人都不好枪法,转而学其他武功。凌柏川也放任自流,凌楚瑜也不好代俎越庖。这次有机会偶遇高人,心想宋至远人小心不小,整天惹事,若以后本事不济,怕是危险,所以多想了一下,让他学些本事傍身。
凌楚瑜反问道:“你说你,让我怎么指点?就你那个破扇子,能耍出什么武功?好好的枪法不学,偏要另寻稀僻,弄得现在,武功懒散。”何潇之自讨没趣,被数落一番,其他人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此时酒菜上了,众人也就不讨论,开始用餐。
“纱儿呢?”凌楚瑜忽然开口道:“她又跑哪儿去了?”杨翔龙道:“对了,我差点忘了,小师妹在房间呢,照顾那个姑娘。”
“姑娘?”凌楚瑜奇道:“哪里来的姑娘?”杨翔龙道:“这件事,还是让小师弟说吧,人都是他带回来的。”
宋至远扒拉两口饭,说道:“大师兄,是这样的。我不是早上才回来嘛,那时候天刚有一丝鱼肚白,我从城南回来,街上空无一人……”凌楚瑜邹了皱眉头,宋至远说话太过啰嗦,不悦道:“说重点!”
宋至远本想滔滔不绝说来,但凌楚瑜这么一说,委屈道:“在河边我看到她,应该是沿着河边飘过来的,我把她捞起来,看她昏迷不醒,就背回来了,让小师妹照顾着。”
凌楚瑜问道:“请大夫了吗?”杨翔龙道:“叫了。说是惊吓受凉,开了一副药,吃了就好。”凌楚瑜点点头,道:“醒了就问问她来历。如果身份清白就送回家。”几人点点头,一般这样的女子,大多是某个府上出逃的丫头或者逃难出来,不慎落水,凌楚瑜不想多惹事,给点路费了事罢了。
下午时分,凌楚瑜在房内打坐,几个师弟去交付镖物,凌纱儿还在照看那个女子。自从败给史如风后,这数月静养,凌楚瑜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难道真的只有少林易筋经才能痊愈?”凌楚瑜喃喃自语。他身中吸功**毒害,经脉损而不通,据说只有易筋经才能痊愈,但这门高深武学又岂会轻易传人?自己败给史如风后带来的后果不能想象,天下人都知道凌家镖局的少镖头是个半吊子,这对镖局极为不利。所以凌楚瑜才花心思在这群师弟身上,希望他们能帮助自己撑起凌家镖局。
中午何潇之的话提醒自己,如今,杨翔龙和顾颜已经能独当一面,宋至远得高人指点,若勤加努力,将来不可限量。凌纱儿更加不用说,进步神速,至于吴仕、何潇之和唐礼,必须让他们得到长足进步才行。
吴仕好刀,何潇之喜扇,唐礼用剑,前两样不通,虽然自己在剑术上颇有造诣,到毕竟师承东海派,不好传授,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思忖之间,凌纱儿的声音响起来了,“哥,哥!”
她推门而入,神色有些生气。凌楚瑜见她有些莽撞,想来是有急事,问道:“是谁惹我家纱儿生气了?”凌纱儿小步跑到凌楚瑜身边,道:“哥,跟你说件事,真是气死我了。”
凌楚瑜笑道:“不急,慢慢说!”
原来宋至远昨夜救的姑娘醒了过来,一醒就哭个不停,凌纱儿安抚了很久,那姑娘才把遭遇说了出来。原来她和她小姐出门,想去塞外看看大漠风光,可没想到身上盘缠丢了,又被骗进去了燕迴楼。那里面的妈妈让她们去卖身,如果不从,饿肚子是小,要是打起来,非见血不可,可她们始终宁死不屈。终于找个一个机会,主仆二人逃了出来,可惜被打手追上,自己落了水,而小姐被抓了回去。
凌楚瑜听得清楚,思忖道:“带我见见她。”凌纱儿欣然道:“好,她在我房里,我带她过来。哥,你可知道她是谁?”
凌楚瑜奇了,“难道是熟人?”看着凌纱儿一副“你意想不到”的表情,道:“别磨蹭,带她来见我。”
大约一盏茶功夫,凌纱儿带着一个女子过来,虽换上干净的衣服,但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看到凌楚瑜时,忽然瞪大双眼,眼泪夺眶而出。凌楚瑜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正想询问,那女子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姑爷,你可要救救小姐啊!”
此女正是王如萱的贴身侍婢——翠儿。
夜色降临,凌楚瑜换了一身华贵的衣衫,束发而冠,腰间配玉,公子文彬气华贵。
凌纱儿撅着嘴,吵吵嚷嚷道:“哥,你就带我去那个燕迴楼嘛。”凌楚瑜道:“那里人多口杂,你小姑娘家家,不适合。”凌纱儿挺了挺胸,不服道:“我那里不合适?”凌楚瑜道:“这种烟花巷柳的地方,我好意思带你去,就怕到时候你不好意思听。乖,过几年再带你去。”
此时吴仕、何潇之、唐礼和宋至远四人来了,凌楚瑜道:“都准备好了?”
四人齐齐点头。吴仕和唐礼都是平常服装,一人拿刀,一人执剑,而何潇之和宋至远则跟凌楚瑜一样打扮成富家公子,四人得知要去青楼救人,而且那人还是大师兄未来媳妇,兴奋不已,摩拳擦掌。
凌楚瑜生怕他们惹事,再三叮嘱道:“记住,老四老六扮成我的护卫,老五老七你们跟我一样,是去喝花酒的少爷,等下去了别乱来,小心掉进温柔乡出不来。”四人又点点头,但是还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都说风月无边,以前都没去过,今日有机会一睹风采,怎么不内心狂喜。
凌楚瑜撇下凌纱儿的碎碎念,带着四个师弟去往燕迴楼。
“大师兄,为什么不直接去救人?”吴仕好奇问道。
凌楚瑜对这个头脑简单的师弟哭笑不得,道:“你当这些风月场所是什么地方?它们都牵扯到很多势力,如果你正面对抗,就是不给他们面子,搞不好下一秒你就会被官兵带走,关你几天,抽你几鞭,再坑你几两银子才出得来。”
吴仕不懂这些暗地里的勾当,第一次听了,心中愤愤不平。
宋至远一路上兴趣盎然,道:“大师兄,等下我们要做什么?”凌楚瑜生怕他惹事,道:“就给我老老实实坐着,酒也不能多喝,明白吗?”众人点了点头。
大约一炷香,五人来到一栋灯火通明的楼前,外面挂着灯笼,极为华丽,门外的姑娘穿得花枝招展,胭脂水粉气迎面扑来,凌楚瑜早就见怪不怪,但吴仕几人确是头一次,一闻着香味,魂都被勾走一大半。
凌楚瑜夺了何潇之的折扇,往四人头上各打了一记,道:“没出息!”说罢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四人被打了一记还偷着乐,也跟在凌楚瑜身后。
在龟公的带领下,凌楚瑜等人走进大堂,里面分三层,二楼是雅座,三楼是雅间,里面人众多,莺莺燕燕,你侬我侬。这里的老鸨是个年纪约四十来岁的女子,身形有些发福,浓妆艳抹,一双眼睛贼亮,拿着一把罗扇,轻摇而来,“哟!几位公子看着眼生啊!头一次来?”说话热情,语气听了让人舒服。
凌楚瑜颇为礼貌笑道:“妈妈好!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老鸨笑了笑,眉间风情万种,道:“哟,那敢情好,有缘千里来相会,那说明我们有缘,我可要好好招待才行。”然后挥一挥手中的罗扇,示意那边的姑娘过来伺候,道:“我让姑娘好好招待几位。”凌楚瑜笑了笑,道:“也好!让这位姑娘带我看看。”
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左右的女子,鹅脸蛋,青黛眉,妆容素雅,一袭轻薄纱衣,大腿和手臂肌肤若隐若现,勾人魂魄。她欠身行礼道:“奴家小黛,见过几位公子。”声音酥软入骨,吴仕等人被迷得是丢了魂。
凌楚瑜见几人这般失态,眉头一皱,对那女子小声道:“青黛点眉眉细长,天宝末年时世妆,姑娘的妆容当有昔日盛唐风采呢。”
小黛愣了愣,忽然微微一笑,如春风化雨,道:“公子知道奴家这眉的来历?”凌楚瑜道:“略懂,略懂一二。”
小黛把手搭在凌楚瑜手臂上,轻抚慢牵,柔声道:“公子,请随我来。”凌楚瑜笑了笑,往她娇躯靠拢,道:“有劳!”
如此香艳在旁,吴仕等人此刻心里对凌楚瑜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怀揣着激动的心,跟了过去。
小黛领着众人到了二楼雅座,凌楚瑜和小黛坐一处,何潇之和宋至远一处,吴仕和唐礼则分站两边。龟公端来酒水和小菜,小黛给众人满上一杯,轻声道:“公子,请。”
凌楚瑜爽快一饮,何潇之和宋至远也一饮而尽,觉得此酒入口甘甜,忍不住想再喝一杯,但心里记得凌楚瑜的话,只好忍着不动。
“这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该如何称呼呢?”小黛见何潇之和宋至远二人左右张望,很感兴趣的样子,明眼一瞧就知道是第一次来烟花之地,二人被一语道破,尴尬一笑。
凌楚瑜道:“我带他俩见见世面。小黛姑娘,你可要找体贴的姑娘过来,好好照顾一下我两位兄弟。”凌楚瑜不愿透露姓名,那小黛会心一笑,道:“这个自然。我这就去叫姑娘们过来。”凌楚瑜笑道:“有劳。”
待小黛走后,宋至远道:“大师兄,她怎么走这么快?”凌楚瑜看他的魂都被勾走了,道:“她是来探探我们的底,想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安排什么姑娘。”二人长见识般点点头。宋至远道:“那大师兄,我们要怎么找嫂子?”
凌楚瑜一听“嫂子”,眉头一皱,心想这小子叫人叫得多自然,道:“等会再说。”然后对何潇之道:“老五,你人精灵,轻功好,去打听打听。”何潇之还想多留一刻,但寻人事大,应了一声,就离席而去。
不久,小黛款款而来,欠身道:“两位公子,请随我去三楼雅间。咦,还有一位公子呢?”凌楚瑜解释道:“他呀,觉得新奇,四处看看去了。”然后吩咐吴仕道:“告诉何公子,我们去三楼了,让他玩够了过来找我们。”吴仕应了一声,转身去找何潇之,凌楚瑜等人随小黛进了三楼左边的“甲”字号房。
房里有三位少女,她们笑盈盈地围着凌楚瑜等人,等众人定坐后,有说有笑地聊天了。
约摸一盏茶后,小黛笑道:“这三位姑娘精通曲艺,公子要不要品鉴品鉴?”凌楚瑜笑道:“好,好,唱好了,有赏。”三位少女闻言大喜,捧来琵琶古筝,演奏起来,而小黛在一旁侍酒。
只见那个弹琵琶的姑娘手指铮铮有力,一手琵琶弹得是婉转悠扬。弹古筝的少女也不弱,两人合奏竟层次分明。此时第三名少女唱到:“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喧,蝶舞蜂飞腾异彩,丹心谱写九重天,空凭遐想笑摘蕊,断回肠。思故里,漫弹绿绮……”
这《梅花三弄》本是古琴曲,却改用琵琶和古筝弹奏,以琵琶的饱满透亮的音色表达烘托寒冬腊月那副万木枯荣的景象,而用古筝优美的音色表现出梅花在寒冬中铮铮铁骨,最妙的是唱歌少女,柔美不失坚强,给人一种傲立天地间的感觉。
凌楚瑜颇意外,这小小地方竟能有改编如此精妙的曲,只是换一种乐器竟另有一番滋味,不禁拍手称快。
曲毕,凌楚瑜豪气赞许道:“赏!”摸出三个银锭排在桌上。三名少女欠身笑纳,道:“多谢公子赏赐!”然后围着凌楚瑜等人侍酒。
凌楚瑜回想此曲,改曲之人一定是个大家,笑着问道:“几位姐姐,不知这首曲子是何人所改?”小黛笑道:“公子对音律也有所了解?”
凌楚瑜十五岁开始就和秦铭出入“醉人间”,对于音律是耳熟能详,道:“也是略懂皮毛。”此时弹琵琶的姑娘道:“公子,这是我们自己改的,可还受用?”凌楚瑜点点头,道:“敢情是姑娘手笔,颇有新意,意境优美,在下谢过。”那琵琶姑娘听得赞许,掩口而笑,道:“公子谬赞了。”
小黛给凌楚瑜满上酒,道:“公子可满意?”凌楚瑜一饮而尽,笑道:“曲好,酒好,人更好。”小黛弄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眼神,柔声道:“人哪里好?”凌楚瑜心神恍惚,眼睛朦胧,有些晕沉沉地,眼皮竟然沉了下来,旋即晃了晃脑袋,想清醒清醒,谁知越晃越晕,痴痴笑道:“人……那里都好,这酒……好有劲……”眼皮终于撑不住,趴在桌上呼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