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暑假,林冬笙更喜欢寒假,倒不是因为假期的长短或季节的不同。
只是因为寒假过年,林石坤忙着各种应酬酒局,熟络生意伙伴关系,对新一年工作进行大体规划,忙得脚不沾地,更别说有时间回家烦她。
她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清净自在,外卖,泡面,对着应付。
期间她见过那个女人回来帮林石坤拿东西,女人还是上次暑假她见到的那个。
跟着林石坤的女人很多,这女人大概是最久的一个,她确实漂亮,会打扮又不显得艳俗。
女人经过林冬笙旁边,说道:“哟,你还在啊。”
言下之意就是叫林冬笙滚远点,别碍眼。
女人还记仇着林冬笙上回拽着她头发,将她从床铺拖下地。
林冬笙懒洋洋抬眼,讥笑嘲讽回去:“以你的年纪,就算你不在了,我也还在呢。”
精准戳人痛点。
女人表情顿时一狞,狠狠睨她一眼。
其实女人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林家父女俩关系好,她则需要装样子对林冬笙和善些,但他们父女关系恶劣,她就没必要浪费心思通过林冬笙来讨好林石坤。
赶时间,女人冷哼完后,拿到东西就走。
林冬笙琢磨着女人的漂亮之中带点眼熟,思来想去她确定以前没见过她,也许是林石坤以前带回来过一个类似款。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
林冬笙正在煮泡面,加青菜,打个鸡蛋,一锅煮出来,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拿起手机打开短信,来信人谢兰恬,内容:新年快乐。
林冬笙无言两秒。
谢兰恬前几个小时不是打了电话来和她互道新年祝福么,怎么又发短信来说一遍,没有“冬笙”两个字的前缀,多半是误转给她的群发短信吧。
林冬笙歪靠在沙发上,懒散地回复四个字:嗯,你也是。
看了眼时间,她放下手机,换上出门的衣服。
过年期间,有许多人偏爱红色,穿红棉衣,戴红色饰品,或者染个红发,来图个精神喜庆。
林冬笙黑发,黑色大衣,往下一双黑色长靴,整个人显得更加清冷,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在这带有庆祝氛围的日子里,墓园更显肃穆孤寂,四季常绿的柏树形成一条绿带,划分出两个世界。
一边是欢喜祝愿,期许新的一年,另一边萧条冷寂,载满沉重悲凉。
这时候的墓园,人少得可怜,林冬笙是少有的每年过年都会来墓园的人。
小雪初落发丝和肩膀没有融化,而后才如细针似的一点点往下扎,洇湿头发和衣料。
夜色中轻响起一声声靴子踏上石阶的声音,最终林冬笙在一块墓碑面前停下。
墓碑上有张黑白照片,女人的面容与林冬笙有几分相似,又与林冬笙常年冷漠的神情不同,她笑着的,温婉恬静,只是笑容永远被定格在了相片里。
“今年好像比去年冷一些。”
“一年倒是过得比一年快,我又来看你了,”不同于平时,林冬笙的表情和话音都柔和不少,“你总是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过年。”
“不用怕的。”
“我应该能活很久,所以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能记得你很久,陪你过很多的年。”
*
冬去春来,又开始新的学期。
随着时间推移,气温又开始逐渐升高。
待到烈阳高照,蝉鸣报夏,属于这一年的暑期即将开始。
“同学们假期要多注意安全,”所有的班主任在假期前一定着重强调安全问题,邶市一中的老师们也不例外,“特别是夏天,你们不要去湖边游泳,非常危险……”
班主任在台上说,谢兰恬就在下面扭头和后桌的林冬笙,说:“放暑假还去我家玩不?”
林冬笙左手托腮,右手转笔,想了下:“可能吧,再考虑考虑。”
班主任认真严肃:“你们知道每年夏天在湖里溺死多少人吗?!”
谢兰恬小声说:“你要来的话,一定记得带泳衣,我们一起去湖里游泳啊!我家那边的湖又凉快又清澈,上次你没游有点可惜,这次可以试试看。”
“你要是不会游也没关系,我们水性都很好,可以教你游。”
班主任情绪激昂,唾沫横飞:“特别是你们这么大的孩子,自以为会游泳,还带上那些个不会游的人,一个个跟下饺子似的入水,特别容易出事,太危险了!”
林冬笙:“……”
*
放了暑假,谢兰恬高高兴兴回到村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只有她、老爷子和陈夏望三个人,一张大圆木桌就显得空落。
老爷子问:“你还有没有朋友来家里玩哩?”
低头吃饭的陈夏望闻言,捏着筷子的手指无声收紧。
“有吧,我也不确定,过两天我再问问,”谢兰恬说,“我妈和我弟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
陈夏望出神盯着圆木桌表面的木理纹路。
好似他藏在心底的期许,变得清晰可见。
这个夏天,她会来吗?
*
卢蕙萍和谢杨杰也回到村里,谢杨杰满脸不乐意,空调吹得好好的,市里又有超市商场,零食游戏,为什么每年都要回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地方。
卢蕙萍看着自己越来越挑剔的儿子,心闷叹气,嘴皮子都说破了,也不见他开窍懂事点。
她将房子上上下下打扫一遍,给院里除草,准备明天去镇上赶集,给家里添点新东西。
赶集那天,谢兰恬说:“妈,我有朋友上来玩,她车来得早,跟上次一样,我先去市里接她,你们后面再来,在镇上菜市场附近见,然后一块逛完回来。”
“行。”
等陈夏望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跟谢兰恬他们一块到镇上赶集,帮忙拿东西。
他上车见谢兰恬不在,就问:“表姐呢?”
卢蕙萍说:“她先去市里接朋友了。”
陈夏望怔了一瞬。
心脏如同发动的车子,不受控制地剧烈加速起来,而后又随着车子在泥路上颠簸,直至驶入宽道,才慢慢平稳下来。
天气晴朗,风暖树绿,一切都容易让心情明媚。
和上次一样,见面的场景会和上次一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前面帮忙整理完一筐新挖的花生,但他来的路上已经将手洗得很干净,衣服裤子也没有弄脏,但鞋……鞋底和边缘粘上了泥巴。
他缩了缩脚,鞋边的脏污不算起眼,他莫名觉得介意显眼。
到镇上再找机会清理一下,还来得及,陈夏望满心期待地想。
*
日头偏西,远远看到谢兰恬挥手示意:“我们来啦。”
隔着一条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穿过,距离远到看不清模样,明明许久未见,陈夏望朝那边看去一眼,就知道来的人不是她。
刹那间情绪沉落。
谢兰恬带着苏雯走过来,后者一一同她的家人打招呼。
“阿姨,阿爷,我又来打扰你们啦。”
卢蕙萍笑着说:“别客气,和上次一样,有什么需要就和我们说。”
苏雯看向少年:“弟弟好啊,我又来玩了。”
“嗯。”
虽说陈夏望平时就话少,但谢兰恬觉得他此刻好像更沉默了。
“你还记得么,这是过年时候来玩的姐姐,她这次只来几天,很快就要去市里打暑假工了。”
“嗯,记得。”
谢兰恬觉得他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卢蕙萍:“行了,我们先去菜场买点东西。”
*
又过了两天。
从中午开始,谢兰恬就频繁地盯手机,好似在等什么消息,到晚饭也没放下。
卢蕙萍用筷子碰碰她的碗:“专心吃饭!”
谢兰恬没忍住,又发条短信过去,才放下手机,嘀咕一句话。
陈夏望离她近,听见她说:“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别逞强……”
这句话实在没听出其他内容,所以他没有上心。
晚饭吃完,陈夏望用塑料盒子打包一份饭菜,收拾饭桌,将碗筷放入盆里,端到院子里洗。
他洗的时候,顺带背诵课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下一秒,响起的一道声音,自然而然地接下去背诵:“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陈夏望手一颤,碗从手中滑落,直直砸回盆里,水花溅到脸上,打湿衣服。
他回过头,看见林冬笙背着手,淡笑看他。
院墙钉有一个老旧灯泡,飞虫扇翅围绕,让本就暗黄的灯光扑闪迷离。
画面朦胧得失真,在他狼狈的瞬间,她悄然来到。
这种情况只在他梦端深处出现过。
林冬笙看着他,笑说:“我记得是这段,应该没背错。”
他还是没说话。
“啧。”林冬笙说,“一年没见就认不出了。”
“小朋友的忘性还挺大。”
“我没忘。”陈夏望忽然低声开口。
“我都记得。”
他小小声地说着,藏住欣喜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全部都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背诵课文段选自苏轼的《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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