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冬笙去哪里, 陈夏望自然也跟着去,但他没想到林冬笙最后会选择回他们乡下。
她买下几间简单的瓦房和一个大院子,位置和卢老爷子的住处是一个屯, 所以很方便陈夏望有空就去看望老爷子。
村里的消息还是传得那样快。
他们回来的第二天, 大半个村的人都知道了。
“陈夏望不是在市里找到好工作吗,有头有脸的还回来做什么,你看那些个在城里找到事做的人,谁还愿意回来?”
“他还带了他老婆回来, 她老婆不是咱村里的,长得可漂亮。”
“听说是大城市里的人。”
……
外面怎样传, 林冬笙又不懂得这的乡语,陈夏望听得懂, 但不在意。
林冬笙来这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跟陈夏望去祭拜他爷爷。
陈阿爷的坟墓埋在一座山里,他们走了好长一段山路才到。
没有墓碑,野草杂生。
陈夏望先将野草除尽, 两人上香烧纸钱。
林冬笙恭敬地叫了声爷爷。
回到瓦房院子,陈夏望先搬摇椅, 让林冬笙躺在树荫下休息,自己忙上忙下,继续收拾屋子。
修瓦顶, 支晾衣木架, 晒被子,擦拭床椅木柜。
林冬笙撑着下巴说:“要不要让我有点参与感?”
陈夏望想了想,给她安排一个安全系数高又轻易上手的工作——扫地。
林冬笙在屋里扫地,陈夏望坐在门口的矮凳上编竹条。
林冬笙扫完,蹲在旁边看,他手指用力时, 骨节分明好看,竹条在他手里灵活得像游鱼穿梭于海藻中,很快一个竹篮便成形。
林冬笙看得惊讶,她摸着竹篮结实紧密的轮廓,说:“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这么能干。”
陈夏望被她突然一夸,夸得不好意思。
“这没什么的,村里很多人都会。”
他编好大大小小的篮子,又做了蒸笼,特意买来面粉,每天和面醒面,早上给林冬笙蒸包子吃。
林冬笙每天早上吃到松软甜香的包子,由衷佩服他做的竟然比店面里的还好吃。
和以前一样,陈夏望非常注意她的饮食,每天在院子里晒红薯干和柿子饼,给她当作零嘴。
他还熏腊肠腊肉,尝试做风干麻辣牛肉和兔肉。
林冬笙被投喂得心满意足。
就这样,两人提前开始养老生活。
邻居交好,午后,隔壁的黄婶提一篮鸡蛋要去送给他们。
院门半掩,黄婶抬手正要敲门,往里看了眼,一眼看到林冬笙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着,陈夏望拿了一本书,坐在她旁边看,但更多时候,他的目光是静静地看着她的。
午后阳光暖融,风吹动枝叶,光影也跟着摇晃,蜻蜓静落在紫色牵牛花上。
闲适美好,给人一种安然的画面感。
黄婶将篮子放在门口,没有进去打扰他们。
*
林冬笙不喜欢喝茶,但陈夏望发现她喜欢喝花茶,于是开始在院子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卉。
由于林冬笙喜欢茉莉花茶和玫瑰花茶,这一白一红就占据院子花田的半壁江山。
陈夏望买来很多瓶瓶罐罐,给她装晒干的花茶和小零食。
林冬笙被人宠得还养成了喝下午茶的习惯,泡上一壶花茶,面前摆上几碟陈夏望为她手工制作的零食,例如桂花糕,玫瑰枣,红糖糍粑等等。
陈夏望给花浇水的时候,林冬笙蹲在院子一角,给小野猫喂吃的。
陈夏望怕她无聊,就提议:“我们要不要养狗?”
这次回来,林冬笙得知旺八早已去世,难过惆怅很久。
林冬笙叹息:“还是不养了,别等我们都离开,只剩它孤零零的一个,我都不放心。”
第二天赶集,陈夏望到镇上买了几样雕刻工具,背着林冬笙尝试好几天,才雕出个像样的。
林冬笙早上醒来,一眼看到枕边的小木雕,样子雕的是旺八。
她弯眼笑了,伸手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他手上起了很多薄茧。
*
试问每天和喜欢的人一起变老,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衰老,同时也能看到对方的衰老,是怎样一种体验。
林冬笙形容不了。
每天清晨,迎着晨光,看见他又多了一些白发,摸到自己脸上又多了一条皱纹,来不及感伤时光流逝,风吹过院子,漫进窗户,带来浅淡的花香。
看到满院鲜花盛放,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握紧他的手,轻抚他的白发,在他的怀抱中感受熟悉气息。
她想,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每过一年,每过一天,他们都在加速衰老。
陈夏望提前做好两根拐杖。
林冬笙把玩拐杖,抬起来敲敲他的,懒洋洋地说:“以后我可以叫你老头,但你敢叫我老太婆,你可能会被你亲手制作的拐杖打残。”
陈夏望也笑了,说:“想在拐杖上刻字或者图案吗?”
林冬笙想了下:“帮我刻个夏天的向日葵。”
陈夏望很快帮她刻好。
第二天,林冬笙发现他的拐杖上也刻有一朵小花,是勿忘我。
随着时间推移,林冬笙清楚感受得到自己的力气变小,皮肤变粗糙,行动变得迟缓,骨肉变得松散。
没过几年,两人便用上拐杖。
傍晚,他们走在田埂上散步。
夕阳斜斜照过,他们的影子映在地上,各自执一根拐杖,两手相牵,一步步向前。
晚风吹过,两侧田地的油菜花接连摇曳,好似黄花洒落了绿海。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走得很慢。
*
陈夏望活过了三十二岁那年的7月24号,两人就都意识到林冬笙应该活不到五十岁了,生命的代价是她用她的时间,来延续陈夏望的岁月。
这是林冬笙想要的。
忘掉一切悲痛,独自活到五十岁又有什么意思呢。
年老衰弱带来很多身体上的毛病,村子里没有医院,只有私人小诊所。
林冬笙见陈夏望一个小感冒治半个月还没治好,干脆和他回了淅池市,到正规大医院拿药看病。
考虑交通医疗这方面的问题,林冬笙决定和陈夏望的晚年在淅池市度过。
他们一起到超市买菜,一起去附近公园散步,偶尔幼稚一会儿轮流坐轮椅,轮流推轮椅。
“从那颗树到这颗树,我起码推了你十米。”林冬笙说。
陈夏望:“是五米。”
“十米。”林冬笙装眼瞎,“我说十米就十米,你也要推我十米。”
说完,她坐上轮椅,坐等前进。
老年的陈夏望格外固执:“是五米。”
倒是林冬笙变得很好说话:“那给你打个九折,九米。”
“是五米。”
“最多打八折,八米。”
最后两个老人家一米也没走出去,争了几下就累得气喘吁吁。
林冬笙一拍膝盖:“真的老了,别等下回都回不去。”
陈夏望摸摸她满头白发的脑袋,苍老的声音说:“坐好。”
蜗牛似的,陈夏望将她推回了家。
林冬笙老以后性子随和,与周边几位老太太交了朋友。
“你和你家那位感情真好。”有老太太感叹,“哪像我家那老头,多看我一眼都嫌烦。”
“这种烦也挺好的。”林冬笙说。
这代表着有人相伴。
年轻时偶尔遐想老年生活,真正老以后回顾一生,才深刻明白相伴的重量和意义。
岁月如梭,林冬笙四十岁那年,陈夏望三十七岁,但他们已经看着像百岁老人。
由于身体器官的衰竭,加上身体出现的各种毛病,他们住入淅池市人民医院的同个病房。
病床相隔一米多的距离。
林冬笙耳朵不好使,陈夏望讲话含糊不清,他跟护士说了半天,手指比划许久,护士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谢兰恬看懂了,就去征求护士和医生们的意见,他们欣然同意。
于是林冬笙和陈夏望的病床就拼在一起。
又过了不久。
明显感受到身体里的时间流逝,生命力如同指间流沙,林冬笙就知道快了。
这一次面临终点,她却没有回顾过往,只看向旁边苍老的面容。
她问:“这之前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陈夏望缓缓张口,说了句话。
“听不清。”林冬笙说,“要不然你写给我吧。”
陈夏望用尽力气,朝她伸出手。
……
这只是无数时日中极为普通的一天,太阳照常升起,许多新生儿降临,有人获得鲜花掌声,有人仍在低谷挣扎。
这间病房又有着不普通的一幕。
两位骨瘦如柴的老人闭眼躺在病床上,安静得好似睡着。
他们枯老的手十指相扣,脸都面朝着对方。
他们的最后一眼,一定是看着对方的。
这一幕轻易触及人心底的柔软处,谢兰恬忍着哽咽,护士医生也瞬间热泪盈眶。
窗外晴空无云,鸟雀轻啼,灿烂的阳光将树叶照得鲜亮。
林冬笙和陈夏望。
年少的他们在初夏相遇。
暮年的他们又在初夏相伴远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夏望最后一句话跟冬笙说的是什么?
——
想写一个年少相遇,白头偕老的故事,我从去年冬天构思落笔,到今天连载完结,正好历经一冬一夏。
我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不讨喜,但我还是想写,说起来可能有点矫情,他们给过我感动,也希望有那么一句话,一段情节打动到你,那我真的太开心啦。
一个在冬日出生,却最讨厌冬天;一个在夏日出生,又在夏天生长情愫,盼望下一个夏天。
所以他们在初夏相遇。
他们的故事告一段落啦,感谢你们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