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徐容茫然地仰头看着走到身前的人, 向他伸出了手。
他逆光而来,身材并不高大,却让人心中凭空生出深重的安全感。
徐容被迷惑般, 伸出手搭了上去。
“嘶——”他捂着额头, 眼睛瞪大, 看上去傻傻的。
“知道徒儿很激动, 但还是先关心一下伤患吧。”沈慕玄一手执剑, 反手捞住蔺小姑娘的腰背, 回身朝洞窟废墟走去。
一边走一边和徐容问话:“发生什么了?你们这一波闹得可够大,上百个小秘境啊,同一时间出问题, 整个宗门都被惊动了,掌门险些急疯。”
他说话的口吻熟稔又自然, 半点没让徐容觉得拘谨。浑身强横的威压收敛起来时, 乍一看和门派里笑嘻嘻的师兄区别竟也不大。
徐容脑子混沌地把提前编造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思维却下意识就回想起了上辈子那位天玑道君。
虽然也是这样一袭雪衣眉眼含笑的样子,举手抬足间的疏离却是掩盖不住的。遇见了礼貌颔首, 微笑着再问候一句,笑容浮现在脸上, 却进不了心中。
完全不一样。
徐容却没注意到,背对着他的雪衣道君,眉心猩红的宝石像是被风吹动一样, 轻微地晃了晃,再看时,却觉颜色更加鲜亮了,仿佛有流光回旋其上。
他的笑容也更深了。危险的光自眸中闪过,转眼依然是那位洒脱潇然的天玑道君。
沈慕玄顺利把陷入秘境的几千名弟子捞了出来。
金色剑光破天, 斩破白雾飞出时,一抬头就对上了顾扶轩黑成炭的脸色。
“咳…”
某人心虚的扭过了头,动作极为自然地朝新收的小弟子背后挪了一步。
好在顾扶轩不会当着上千名弟子的面给他难堪,强压着怒火随掌门安置好心有余悸的弟子们。
直到众人散去,顾扶轩正待发怒之时,沈慕玄抬手就把站在一边的徐容拎到身前:“刚刚收的新弟子,师兄看着给点见面礼?”
顾扶轩已经到了嗓子眼的怒斥噎住了,重重
叹了口气。
这明知道在耍无赖却又不让人反感的姿态,仙宗长老里也只有他这师弟能做的出来了。
……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样子!
他黑着脸斥道:“你这突如其来的,我哪里来得及提前准备?”
嘴上骂得凶,回身在须弥戒里翻出一个令牌甩过去。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徐容接住,茫然地盯着花纹复杂的令牌,不知所措。
心中暗叹,天枢君与天玑君不愧是师兄弟,连这种好东西都眼睛不眨地送出来了。
天心令。
太华仙宗宝器阁的开启凭证,可以进入最下三层随意取走一样宝物,不论品级。
顾扶轩这块明显是不限制次数的,走前也没说出何时要收回的话,这手笔可真是连上辈子算得上见多识广的徐容都惊到了。
这要是放到个心里没数的弟子手里,还不得把前三层宝器阁搬空了?
涂枫也惊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口解释了一下这东西的用处。末了对沈慕玄感叹:“天枢不愧是把你……”当亲儿子养的。
“师尊…”徐容一脸为难。
反倒沈慕玄是那个最心大的,或者说是最不在乎这些俗物的。两人相继离开,免于斥责之后,他明显松了口气,不知道打哪摸出来一把折扇,笑道:“师兄给你,你就收着。反正他们一门上下都是剑修,放着也是落灰。”
“过两天自己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就是了。”
徐容似乎被说服了,惴惴不安地收下了天心令。
殷琅被折扇遮住的下半张脸,唇角扯开一个冰凉的弧度。
啊呀,这就是天道认定的‘天命之子’吗?
徐容对此毫无所觉,略一思考,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指节大小的碎玉呈给了沈慕玄,微红着脸道:“师尊,这是弟子在那秘境宝藏中寻到的。”
他见沈慕玄没什么反应,顿时更急了,结巴道:“我…弟子知道对师尊而言这不算什么好东西,可这已经是弟子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好的宝物了。还请师尊莫要嫌弃!”
沈慕玄忽而笑了。
他
抬手从徐容掌中接过那块有一道斜钩的碎玉,用两指轻轻捏着,力道轻得像是飘在掌中拂过的鸿毛。
他轻快道:“没关系,这么好的东西,没人会嫌弃的。”
徐容只以为对方在安慰他,心中一喜。
用这么一个连宝器都算不上的破烂换来了便宜师尊的好感,这桩买卖简直不要太值!
徐容跟着对方回去了重建的天玑峰。
入目一片黄土地,徐容呆呆地看向殷琅:“师尊…这?”住哪啊?
沈慕玄也沉默了,徐容听见他低声嘀咕:“走得太急了,忘了交代他们重建的规格…算了算了,反正也不常住,随便建几座房子得了。”
“……”
徐容知道这人很随性,却第一次意识到随性的人在小事上多半不靠谱。
他不得不忍着吐血的冲动被沈慕玄支使着建起房子来,对方美其名曰自己建的房子住起来最舒服,财大气粗地从须弥戒里搬出一堆珍惜木料丢在黄土地上,随便徐容使用。
徐容:……真不愧是亲师兄弟。
“师尊,先前听人说过,天玑峰上的竹海是您心爱之景,弟子知晓黎朝有个地方的竹子品相尤其好,虽是凡竹,也绝不差于仙家品种,不妨弟子为您移植一些?”
徐容揣摩着沈慕玄的心思,试探着提出建议。
早在上辈子第一次知道天玑峰种满竹子时,他就好奇过这一点。奈何没什么人知道原因,问沈慕玄本人也只是微笑不语,三句话直接拉偏你的重点,直到重生也没能解开这个谜题。
“不用了,怪麻烦的。”沈慕玄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抬手在须弥戒里翻找起来:“随手种点什么吧,不光秃秃的难看就好了。”
他甩手丢给了徐容一袋种子:“小长安送我的彼岸花,你看着种吧。”
而后折扇张开往脸上一盖,懒洋洋享受起温暖和煦的阳光。
竹子?
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合理地毁了那恶心玩意儿,作甚要继续为难自己?
天剑宗。
正在悬崖上练剑的季长安忽然停止了手中流
畅的剑势。
她似有所感,面色平静地直视着悬崖下无尽的云海,忽而对一同练剑的谢澜道:“师兄,师妹有一事,想与宗主面谈。”
谢澜询问过谢庭轩不久后,季谢二人再次在悬崖畔的石亭中对坐。
比起上次,季长安的姿态自然了许多:“宗主,长安想再为您讲讲之前那个故事。”
谢庭轩双眸半阖:“可知?”
季长安挠头笑了笑:“冥冥中有一种感觉,大约是…可以的吧。”
谨慎之下,她还是选择了上次那版‘讲梦’的办法。
一路平静地讲到结尾,天朗气清,万里晴空。
没打雷。
季长安忐忑不安地问道:“谢宗主,您…听到了吗?”
她仍旧选择对谢庭轩讲这个故事,是因为只有他的反应是‘听不到、看不见’,而别人说不过三句天谴就要降临。
季长安不知道谢庭轩特殊在哪里,但他既然是师尊信任的人,她也愿意付出信任。
谢庭轩没让她失望。
“听到了。”
他说:“你在恐惧死亡。”
依然是谢宗主式的一针见血。
谢庭轩半点没有照顾友人后辈心态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撕掉了季长安给自己披着的名为‘梦’遮羞布。
“你真的知道,何为真实吗?”
“只因一两件偶然相像的事情,便大喊世界是虚假。”
“可假若世界是虚假,你我又孰真孰假?”
“坐在你对面的我,莫非也只是一个可以被你随意一个念头‘杀死’的虚假造物?”
季长安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长的话。
她条件反射回答了一句‘当然不’,紧跟着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思索。
她当然不是作者,做不到一笔断定角色生死,可哪怕基于此让她承认,那不善言辞的谢宗主是上辈子那些漫画小说中的虚假人物,她发现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那分明就是活生生的人啊……她能听到对方的声音,看到对方的动作,甚至感受到对方的行走时带起的微风。
她眼中再度蔓延出密密麻麻
的红色血丝。
谢庭轩平静的面容骤然转冷,抬手按在石桌上,冰霜从按着的地方飞速蔓延到季长安的身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没能从心魔中清醒。
“够了。”
他冷冷地直视着女子诡秘恐怖的双眼,声似寒冰:“你已达成了你的目的,为何要继续为难她?”
‘季长安’歪了歪头:“需要驱逐,你,现在一样。”
谢庭轩恍若未闻:“你故意放任她告诉我这些,在你达成了你的目标之后。”
‘季长安’道:“你知道,没有阻碍。”
谢庭轩笃定道:“你驱逐不了我。”
‘季长安’的眉眼更加冷淡呆板:“第一次尝试驱逐中……”
‘滋啦滋啦’的杂音响起,谢庭轩却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季长安’的眼睛瞪大:“驱逐失败…搜寻原因中…”
“你无法驱逐我。”
谢庭轩重复了一遍,忽而露出些微的笑意。便如山巅冰雪融化,一瞬春暖花开:“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只是抓程序漏洞,你不会比我更擅长。”
他一字一句:“因为这个世界于我,从来都不是虚假。”
‘季长安’双眼中的红色疯狂闪烁起来:“失败……失败……失败……”
谢庭轩重新冷下脸,毫不犹豫加大了灵力输送。
季长安眸中黑色与红色迅速交织替换,脸庞憋得通红。到了一个界限的时候,她涨红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眸闭上,晕倒在石桌上。
谢庭轩唤谢澜将她送回房间,自己一个人立在悬崖上,身前半步,便是深渊。
峰顶的寒风吹拂起他的衣角与长发,吹过他冷然的眉眼。
极低的声音被风吹落进了崖底——
“原来此方世界竟是由一本小说演化而来?我来了这里几百年,却于几近飞升才知晓,当真是时也命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不挂请假条就一定会在凌晨前更新,挂了请假条就是当天实在没办法更新啦。当然,如果有意外事件,会提前告知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