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觉得这位陌生的师兄非常眼熟。
认不清五官, 却记得那一身气质,就像是……曾经在梦中见到过一样。
秦珣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主角’。对方神光内敛,气息圆融。一点都不像是个中过**术的人。
他微眯起眼, “这位师弟,却为何在天玑峰下?”
“在下徐容, 乃是…”
这个要挑事的微表情徐容实在太熟悉了,前世今生微末之时不知见过多少次。他顿了顿, 刻意放慢了语速。
秦珣跑得太快, 只来得及扫到一眼沈慕玄被关押的消息。如果他多翻两下,就能看到被压在更下面的‘天玑道君新弟子’之类。
彼时大概少尊冲回中州的速度还能更快些。
忆起《逆天》,秦珣脑子里才转过一大堆阴谋算计,就听见——
“乃是天玑道君的亲传弟子。”
晴天霹雳。
震惊、质疑、委屈等种种情绪一一闪过,秦珣勉强在新师弟面前维持住了身为大师兄的形象, 亲切地扯出一个笑来:“…原来是徐师弟, 倒是为兄眼拙了。”
“早先师父便说看中了位天资卓绝的小师弟,乃是出身中州大黎皇朝的异性王世子, 言道试炼一二便收入门下与我作伴,倒是不想竟在此处遇上。”
他作势在须弥戒中翻了翻, 遗憾不已,“可惜归时匆忙, 未来得及带上给师弟准备好的见面礼。”
徐容听着这句句透着‘师父是怕我孤单才收你为徒’‘我不在的时候师父居然让小婊砸进门了’‘想要见面礼你做梦’的阴阳怪气,再抬头看看封师兄温和亲切的笑容。
“……”
失策,光想着沈慕玄是个合适的师父人选, 却不晓得他还有个醋精转世的徒儿。
徐容这厢深沉思考着,传闻中同样热爱游历的封岚什么时候从仙宗滚蛋,秦珣却没心思继续和他掰扯,径直问道:“师弟可知晓师父被关入天罚涧之事?”
徐容、徐容当然知道啊, 整个事情从起因到经过再到结果,大概没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秦珣敏锐发现了他一
瞬的迟疑,被师兄‘苦口婆心’好一番冷嘲热讽后,徐容只得僵着脸交代了改编后的事发经过。
蔺心乔秘境探险意外落入陷阱,废了满身根骨,她师尊却坚定认为是徐容天路被鞭打心有不忿背后暗算,唆使金越来找麻烦不成,竟发狠地借着黎白苏的渠道告到了元道主面前,元道主听完震怒,当场命人将沈慕玄以‘肆意残害宗门高层’的罪名拿下,关入了天罚涧。
秦珣定定瞧他三秒,面上喜怒不辨,忽而抬步重重撞过他肩头,徐容踉跄退到一边,错愕道:“师兄,这是为何?”
那人已大步走出去十几米,驻足侧首,眼角寒光如刀锋冷厉,“你倒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你倒还知道那是你师尊!师父为你才遭此劫难,被关押时,怎不见你问为何?”
他眼神寒凉如冰,丹田中长枪嘶鸣震颤,拼命释放着想要被热腾腾鲜血浇灌的**。
徐容竟不敢再多发一言。
甩开徐容在天玑峰上迅速走了一圈,确认师父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收好了并未叫人发现后,秦珣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要魔尊的身份没暴露,那就都不是要命的大问题。
他这才放下心去往天枢峰。
顾扶轩始终盯着天枢剑上的花纹,听完秦珣来意后,微微颔首,“此事我确实知晓。你归来前,我已去见过了慕玄,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愿闻其详。”
“道主并非不辨是非,为宗门利益尽忠,乃我心甘情愿之事。只教阿岚看顾好他师弟,时机到时,天玑自会现身人前。”
道主并非不辨是非。
——那老东西故意找茬,别作死的往上撞。
为宗门利益尽忠。
——北魔域的尾巴收干净了没就给为师到处乱跑,真当为师现在收拾不了你是吧。
乃我心甘情愿之事。
——虽然老东西很招人厌,但彼此目的是一样的,形式未变前,暂且配合。
教阿岚看顾好他师弟。
——把‘主角’给看住了。这小子心性势利得很,看我被关指不定要冒出什么幺蛾子,想法子让他老实安分点,为师
这段时间可没工夫整治他。
时机到时,天玑自会现身人前。
——别发挥你那三瓜俩枣瞎折腾,安静等着。若是坏我大事,为师出来第一个拆得就是你!
还有心思隔空骂他,听起来问题确实不大。
不过也是,北魔域屠戮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哪里会被这点阵势难住。
秦珣动了动嘴唇,“天涧苦寒,并非久留之地。无灵力护体,修真者也撑不过一年半载。”
“无需一年半载。”顾扶轩摩挲着剑柄,只此一言,不再多答。
秦珣行礼退下。
下至山腰时忽而回首望去,一点碎光正巧晃入眼中。像是不经意间被平滑剑身折射的一缕日光。
“死不了?”
“死不了。”
殷琅往后一靠,幽幽道:“我当真很好奇,你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没被人打死的。”
谢宗主立在山崖之巅,凛冽寒风似要透过虚悬半空的影像卷来。他径直无视了竹马无意义的玩笑,“可需要帮忙?”顿了顿又道:“你我自幼相识,即使…也无需见外。”
殷琅掀眼瞧他,“即使我是‘反派’?这种东西骗骗小长安那种傻姑娘就算了,你谢庭轩若是信了,那我才要担忧这皮子下面是不是换人了。”
谢庭轩眉眼稍霁。
世界自有其合理运行规则,若当真如那话本中‘主角’‘配角’‘反派’爱恨情仇纠缠不断,那待主角飞升时,缺了支撑,此方世界岂不是立即就要崩塌?
所谓的主角,最多也就是一段时间内此方世界大气运的承载者罢了。待其飞升,气运就会转移到下一位天命之子身上。
所以殷琅才一直想不通,天道为何会为了‘主角’大动干戈,甚至亲自插手一些事件的行进方向,仿佛当真如季长安口中的‘维护剧情不产生偏移’一般。
殷琅嘲道:“哪怕平日再勤勉一些,她都不至于陷入迷障,以致被天道趁机而入。”
出窍期到化神期是一道大坎,一是魂魄到神魂的淬炼,二是心魔劫的自我叩问。即使是天道也有既定的运行规则,
季长安自己只要不迷茫,天道再强也不能违背规则强行控制她。
“她会暂留天剑宗。”谢庭轩深吸一口气,未作任何辩驳,沉声下了决断。
殷琅似笑非笑,“你倒是护短。怕我报复她?”
“并非。”
殷琅定定看他,忽而微笑起来。他换了个姿势,闲闲倚在石壁上,漫不经心拨弄着细长手指,“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你。大约两三月前吧,济和盟上下几万人口一夜被屠灭殆尽。十八重狱做的。”
谢庭轩平静地看着他。
“为首那几个难缠的,对,就是蔺小姑娘的父母之类…都是本尊亲手杀的。挨个用戮神枪捅穿了心脏,连肉身带魂魄,当场玩完,一点没剩。”
谢庭轩的眼神平静无波。
他等了一会儿,“说完了?”
“怎么,谢大宗主还想多听几个灭门惨案?倒也不是不行,毕竟这种事情本尊做得多…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谢庭轩问,“怎么?”
“…这会让我感觉你是我爹。更何况我爹也不会用怜爱的眼神看我,除非他失心疯。”
“……”
这次换谢庭轩注视着他了。殷琅冷着脸,一声不吭。
“终于不装了?”谢宗主问。
雪白的衣角飘近,殷琅偏过头,不和他对视。
“你方才的举动,与闹脾气的孩子一模一样。”谢宗主说话素来直白到不给人留半分面子。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一针见血指出真相,“你不高兴了,因为我偏护季长安。”
“沈慕玄不是这样的。殷琅也不是这样的。”他说,“你一直试图在我面前伪装‘沈慕玄’,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谁都不像的人。”
“不论天玑道君,还是第七尊者,都不该是一个会为了旁人的看法就强行改变扭曲自己的人。”
“……”
殷琅闭上眼,右手遮住半边眉眼,在几个穴位上重重揉捏。他轻声道:“换个话题吧,我不想聊这个。”
“我想。慕玄,你——”
“我说让你闭嘴!”殷琅猛地睁眼,甩出去的右手重重敲在山壁上,筋骨暴
起,力道之大激活了天罚涧的阵法,自动默认被关押者剧烈反抗,重重云雾间雷霆闪现,隐有落下之势。
谢庭轩不动如山,“殷琅,逃避是没有用的。”
殷琅就地一滚闪开雷霆,衣角被余**及,焦黑一片。好在第一次只是警告,劈下一道后闪烁两次便再度隐入云雾中。
他翻身立起,谢庭轩的影像仍站在原地。灵气混乱导致影像略有模糊,那双纯黑的眼却始终看着他的方向,一眨不眨地等待着。
“我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殷琅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强调‘无辜’二字,“我不信堂堂天剑宗的谢宗主,澜天界合道之下第一人会不知道殷尊者的恶名。”
“谢庭轩,我一直都想不通,在知道沈慕玄就是殷琅后,你为什么还敢亲自上门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