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捂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扶着墙艰难地坐起来。
他的动静惊动了散落在附近休息的太华仙宗弟子,一声呼喊后他身边迅速围上来一群同门,七嘴八舌地关心着他的身体情况。
徐容轻轻皱了下眉, 觉得这些人有些聒噪,吵得他大脑生疼。
第二场试炼开始的第一日下午, 他就遇到了循着方向照过来的陆长风。陆长风本身对秘境传承其实没什么兴趣, 进来这里也是情势赶巧以及照顾师弟师妹的指责。
大约是觉得他身上带伤一个人在秘境行走不安全, 无论他如何劝说陆长风都岿然不动, 全程与他同路多加照料, 不久后又遇到了其它弟子,慢慢的竟然依靠宗门独有标识信号把部分弟子聚集起来了。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山洞里的仙宗弟子, 难以想象堂堂第一线门,宗门弟子竟然会这么没有上进心, 陆长风不让他们单独行走,还真就一个个都老实听话了。
重伤在身, 这两日他大多时候都昏昏沉沉的, 也幸好筹谋之事部分已经提前交代给了谢澜,否则被陆长风这么全程看管着,他还真不一定找得到机会办事。
陆长风拨开同门弟子坐到了徐容身前,观察他的面色,“已然好些了, 剩下这半日你且不要妄动, 等出了秘境, 我们即刻返回宗门。”
徐容面带忧虑, 试探道:“我们就这样等到第二场试炼结束?这样重要的传承……”
陆长风断然道:“那也得有命才行。你昏迷这段时间又有几位师弟师妹找来,还带着一些别宗弟子,告知了眼下外面的情况。魔修如今完全抱成一团, 联起手来分割围剿我正道各宗门弟子,各宗门不防之下皆是损伤惨重。试炼最终留下九人,而进来的魔修可远不止这个数,一旦落单,必然遭到他们的围剿。”
“实力足够的师兄师姐们已经抱团去找其它宗门弟子联手对抗魔修,他们战力较强,有个万一也能想办法脱身。你们这些小家伙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捡漏心思。”
“你尽管安心养伤,别瞎操这些心,师兄不会害你。对了,你昏睡时谢师弟也找来了,正好让他帮你看看情况……”
谁?
徐容下意识抬头去看,弟子们主动让开的方向,青年身形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不少,精神看着倒还可以,可不正是先前与他合谋的谢澜吗!
他错愕不已。
这个时候,谢澜怎么会在这里?按照计划,他现在不应该在联合起来对抗魔修的灵修众人面前揭露‘封岚与魔修勾结’之事吗!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谢澜投来诧异一眼,“徐师弟,怎么了?”
徐容缓缓摇头,“我睡得太沉了,不知道……谢师兄什么时候到的?”
“约莫是昨日午时。”
徐容袖中五指慢慢抠进了掌心,他面上扯出一个笑来,“这一日多,以谢师兄的修为剑法,想必定然大有斩获吧?师弟先提前恭喜了。”
谢澜随意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透出的讯息与徐容希望的完全不沾边,“主要是皮肉伤,这两日修养着已然愈合了不少,可以……徐师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如果与他合谋的不是谢澜,那那个斗篷人……究竟是谁?
这个秘境里,有谁会想对封岚下杀手,还能轻松拿得到有着魔尊标识的传讯符!
不……我绝不能、绝不能背上这种骂名!
徐容脑子里一片乱麻,他倏尔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了陆长风的衣袖,“陆师兄!我想起来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珣平静地与走到身前的荆河对视,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只凭一两句话就想陷我于不义,这设陷的代价是不是太轻了点。”
荆河慢吞吞地扬起了眉,“哦?封道友不会到了此刻,忽然善心发作了吧。”
他哼笑一声,“道友尽管放心,你我眼前的这一群灵修,荆某可没打算放出去任何一个。我们魔修说话算话,断然不会做那过河拆桥、撕毁协议之事,封道友也大可不必害怕有知情灵修跑出去暴露你同我们联手之事。”
他说着又往开让了让,外围的魔修在他的示意下也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秦珣淡淡瞥了一眼,一动不动。
反倒是被围困的灵修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突然窜出去想要逃走,还没奔出去三丈,他左后方的化神期魔修忽然拔刀,凌空一刀迅疾如风,连宁慕都没能反应过来,那弟子身躯从腰腹一分两半,沉重倒在了地上,身下很快蔓延出一片血泊。
化神期魔修收刀回鞘,后退一步重新回到阵型中。
灵修人群霎时骚乱起来,大多数下意识想宁慕投去期盼求助的目光。这位接天道宗的剑修一路展现出极为强横的实力深深刻进了他们心中。
宁慕却痛苦地摇了摇头。
冲不出去的。
魔修战斗起来悍不畏死,又招数毒辣,同等阶位下,魔修的战斗力强于灵修,这是整个澜天界公认的事实。
被送进来这群魔修里,化神期就足足占了五名,虽然阶位大都是化神初期,但论起实际战斗力来,唯有身为剑修的宁慕、谢澜等人一对一的情况下有一战之力。
宁慕紧紧握着剑柄,下唇被自己咬的失去血色。
她的目光不断在秦珣与荆河之间流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相信谁说的话。
秦珣比她还要焦头烂额。
针对他的人来自太华仙宗,才是那个真正和魔修联手的人,否则荆河纵使‘陷害’他,也不可能拿得出太华仙宗的传讯符。
这件事最可怕的不是他被针对,秦珣若真想脱身有的是办法,但这桩‘陷害’事件里透露出的信息让他心惊胆战。
陷害封岚用什么手段不好,为什么被选中的偏偏就是‘与魔修勾结’?幕后之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在通过这件事试探他的底细?
秦珣脑中疯狂回想这些年他用‘封岚’身份做过的种种事情,他一向谨慎,从不会用这个身份处理任何与十八重狱有关的事务,哪怕咫尺之遥都一定会切换成本尊才出面见人,整个十八重狱唯有戚李二人通过师父的身份隐约猜出了他每次往中州跑是做什么,再加上长安师妹与谢澜父子,澜天界不可能有第八个活人知道‘封岚’与‘秦珣’是同一个人。
这个‘陷害’他的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荆河又在催促了,声音明显带上了不耐烦,“封道友,你到底还要不要走了,再不走我们可就要把你和这群小绵羊一起包圆了。”
那人陷害他的理由秦珣想不通,荆河的做法他就更想不通了。
和至尊宫有仇的是十八重狱,得罪了严偃的是殷琅秦珣师徒,和他封岚与太华仙宗有什么关系!在此之前,‘封岚’压根儿连这位至尊宫年轻一代第一人的面都没见过好吗!
荆河似乎被这漫长的等待磨灭了耐性,他脸色逐渐阴沉起来,抬手一挥,“看来封道友确实是临场反悔了,你做初一我们做十五,那可就怪不得我们违背誓言了。上,一个不留!”
焦玉玉麾下三人早在魔修围上来之时就被解了绳索,此刻揉揉手腕也加入了围困上来的魔修之中。
荆河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加入的意思,封岚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一动不动。魔修势大步步紧逼,宁慕连连张望不见他给出反应,只得握紧手中长剑,与灵修中修为略强的禅心等人各守一方,严阵以待。
双方即将短兵相接时,忽然凌空一道剑光落下,正正劈落在双方之间。
黑红劲装的飒爽女子反手横斩,向宁慕扬起大大的笑容,“宁师姐,我们来得还算及时吧?”
她身后被削去大片的草丛中,身穿各色服装的年轻修士快速入场,帮助灵修一方守住阵势,来人不多但皆是精英,双方实力瞬间被拉平,灵修甚至还占据了些许上风。
短暂交流后,禅心默默将佛光范围扩得更大了些,宁慕敛下去的眸中满是艳羡。
第一仙门啊……虽然同位列三大仙门,但撇开宗门内的合道老祖与渡劫大乘大能,他们二宗年轻一代的新生血液远远赶不上太华仙宗。
季长安一落地就瞅见那个仿佛被孤立的身影了,看到太华仙宗来人他也没露出过来的意思,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一个人站在那深思,而旁边的荆河也没有对他动手的意思,季长安皱着眉小声向宁慕探听情况。
宁慕性子既直又纯,完全没理会接天道宗弟子疯狂递来的眼色,认认真真不待任何偏见的把之前发生的事捡重要的讲了一遍。
季长安:“……”
太华仙宗几人当场严肃反驳封师兄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季长安捂着心口,心脏怦怦狂跳。
——谁他妈的这么精准打击啊!
荆河笑问,“怎么,你的同门们都来了,你还不打算走吗?”
秦珣淡淡反问,“你的同门已经被压制落入了下风,怎么不见你去帮忙?”
“同门?这些人算什么同门。正道的小仙君,我们魔修可不讲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荆河嗤笑一声,那边已经打成一片,压低声音谁也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服从我、听从我的命令,是因为我最强,能为他们带来利益。倒是你,我记得你也是太华仙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只要你加入进去,我们这边立刻就会败退,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不动?”
当然是不能动啊!但凡能动他不得把这玩意脑浆给他揍出来?
秦珣暗暗磨牙,他这通身魔气,平日里欺负欺负小朋友们还好,被这么多同层次的修士盯着,他只要敢让一丝魔气出体,今天这罪名就直接坐实了。否则早在荆河出现的第一时间他转身就跑了,何至于落到这般上不得下不得的境地?
他努力拖延时间,“封岚究竟如何得罪了荆少主,让少主花费这样大功夫针对我一个素未谋面之人?”
荆河‘哦’了一声,“你没得罪我。”
秦珣:“?”
荆河笑了起来,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好似蜈蚣般扭动,邪气四溢,“要怪你就去怪你那交友广泛、荤素不忌的好师尊喽,谁叫他与殷琅那厮交好,又胆大包天到敢从我们尊者手上抢人。我没那修为去找这二位的茬,正巧在秘境里撞上了你们师兄弟,可不就是一顺手的事吗。”
“杀了你们,献上头颅,尊者必然大大嘉奖于我。”
秦珣:“……”
竟然,没怎么出乎意料呢。
荆河慢悠悠地从背后拔出了刀,“啧,既然你不打算去踩荆某设好的陷阱,那荆某就只得受累一下,亲自收割你的头颅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经化作一柄刀光,凌空劈来!
秦珣一声不吭反手掷出长枪,自己丝毫不顾形象地就地一滚,靠着长枪一瞬的阻拦,发尾擦着刀光卷过,飞出一把散落的黑发。
荆河不断出招,封岚就是不抵抗,想尽办法左右闪躲,根本不与他实打实碰撞。
荆河连续劈空几刀后就恼了,冷嘲热讽一时不断,封岚完全当耳旁风,一心闪避纵横交错的刀气。
又是一道迎面横斩而来,秦珣驾轻就熟向后仰身避过,刀锋掠过后就要闪身向左。他重心迅速移向左侧,扭身抬脚——
不好!
秦珣瞳孔骤然紧缩,左侧繁茂的草丛中不知何时潜伏进了一个暗中偷窥的小贼!匕首暗光在他眼底映出一片白斑,不敢使用魔气护体,猝不及防之下,他竟然短暂失去了一瞬视力!
双目一片刺眼的白,有什么锋利的东西瞬间贴上了他的后背,冰凉尖峰已经刺破皮肤,转瞬就要入心!
这是致命的攻击!
强烈的危机感疯狂膨胀,秦珣不敢再有半分迟疑,扬手一招——
‘锵——!’
斜里一道狭长黑影飞来,灌注了魔气的长枪与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凌厉横扫将荆河的长刀震飞十丈后稳稳被主人握在掌心。秦珣握住兵器猛然转身,抬手挑飞那狭小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将偷袭者钉在了地上,冷厉神色硬生生将偷袭者镇住当场!
偷袭之人的大腿完全被长枪捅了个对穿,血流如注,他面色煞白,却根本没去关心自己的伤口,双目几乎瞪成了铜铃,震惊地盯着秦珣通身魔气移不开眼。
“你、你……”
“原来是你。”
秦珣缓缓扫过这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每个字都冷得像是要把人冻死当场。
他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毫无预兆地拔枪就刺!
‘轰隆——’
天边电光闪现,雷霆震耳,秦珣充耳不闻,冲着徐容那张惊慌恶心的面孔直直刺了下去!
成人腰身粗的雷电凌空劈下,秦珣神态狠厉,不管不顾完全放弃了防御,那可怖的眼神让徐容几乎要以为这人要不惜代价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惊声尖叫,“封师兄!你同魔修勾结已经是大错,还不醒悟竟对着同门下此毒手,难道是想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是你错了哦徐道友。”
不远处人影闪烁,为首之人身着青衣,隐约能看出是陆长风的模样,正焦急呼喊着什么。
被连人带刀震退的荆河不知何时踱步回来,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戏。他向着那执枪青年抬了抬手,声音中的愉悦无法掩盖:
“至尊城一别,不想再见竟是此时。秦兄这伪装功底,荆某甘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