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依着门框睡着的郑年醒了。
身上披着官服。
街道上已经有不少商忙的小贩和穿梭而过的路人。
这路遥马急的人间。
排着家门口一溜过去,便是吃粥的人们,瘸子、断臂、小娃娃,大多都是穷苦人,也有一些过路长安的书生秀才,举着册本摇头晃脑,伸手接过舍粥,口中千恩万谢。
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老妈转头看过来,“吃一碗不?你熬的还不错啊,我尝了两碗味道可以。”
“吃口吧。”
洗漱了一番,郑年蹲在家门口一边往嘴里巴拉粥,一边想着今日朝堂上的事儿,如何想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将这事儿圆过去也就罢了。
虽然有点不地道。
正发呆,一旁一双不属于这个贫困坊市的鞋子出现在了地上。
白毛红壤紫面的靴子可不常见,这个巷子里可没有灰白黑之外的衣服颜色。
抬头看来,手里的粥碗险些掉在地上,“寺……寺丞大人……”
来人正是武思燕。
今日她一身白袍,脆绸摆裤上是金龙羽腰束带,束带两旁是九曲含苞的香囊,侧面还坠着一个碧绿翠烟玉佩,披着大红洒金罗穗灵雀披风,双手向前一拱,桃花眼妩媚动人。
最好看的还是那一对儿虎牙。
少了昨日那般威风凛凛,多了些大家闺秀的意味。
“大理寺寺丞武思燕,见过于婶。”
郑年摆了摆手,“你们认识啊?”
“京都城内百姓百万,有不认识我大理寺丞官下的,但是没有不认识千金散去只为民的县太爷郑书羽和其尊夫人于婶。”
武思燕的酒窝能陷下一个日月。
“大人,吃点嘛?”老娘咧嘴笑着问道。
“今日休沐,便不称官职。婶婶唤我表字思燕便可。”说罢也不嫌弃,伸手接过了一个碗,到了郑年身边。
郑年忙从屋里拿出了一个小马扎给武思燕坐下。
“大人是怎么知道我要熬粥的?还这么赶早过来吃?”郑年问道。
武思燕白了他一眼,“我来和粥没关系,是为了昨日的案子。”
郑年没继续说,而是蹲坐在一旁。
就着朝阳望着武思燕白皙的侧脸,恍若一道惊鸿,只存在人间片刻。
秀色可餐。
“你查了么?”武思燕见他没说话,便问道。
“没有。”郑年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随便找个罪名给那个死者按了,便将世子放了就行,长安县可是经不起这么大折腾。”
武思燕桃花眸子眨了几下,“昨天晚上和几个同僚闲谈起来,才知道于婶的儿子入了长安县衙门。便想到应该是你,今天早早来助你,若是因为我一个眼神,把你拖入泥潭里,就不好了。”
说罢她歪着头对着远处郑年老妈笑了笑,“善人该有善报。”
‘想不到长得漂亮,人心还不坏,少见。’郑年将碗筷放在旁侧的木桶中,一脸来者不拒道,“行,一起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长安县衙。
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吵杂声从后院响起来。
转正大光明厅,入侧堂。
“头!头儿!你可……可算是……来……来了!”许柱一瞥眼看到了郑年,连忙跑了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昨……昨夜……那个世子……死了!”
郑年的心被揪到了嗓子眼儿。
“完了!”
连忙拨开众小斯直奔前方,第一步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还好一旁的武思燕抓住了他。
牢房在后院休堂的第三间房间下面,也就是所谓的地牢。
在许柱的带领下,郑年和武思燕一同进入下方。
恶臭扑面。
这本就是一个封闭的场所,再加上死尸的味道,像是一把抓住了郑年的胃,一阵痉挛。
老爷和师爷站在尸体旁边,仵作并不在,看来还没有进行验尸工作。
看到郑年走来,长安县县令辛德龙叹息着摇了摇头,指着尸体说道,“死了。”
黑成这样,肯定是死了。
“怎么会是这样?”
蹲在尸体旁边,郑年忍着腹中的翻滚和满心的震惊。万万没有想到,李庆宸居然是这样的死法。
烧死的。
单单就是他这间牢房烧得一干二净,将那实木实心的柱子熏得乌黑锃亮,地上和头上都是土,自然不会让火势蔓延开来。
左边的牢房里没有人,右边的则是坐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眼看过去新伤旧痕,鲜血直流,肯定是大人上过刑了,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蹊跷。
“这回可完犊子了,阿年,你有啥子办法没?世子殿下死在这里,我们都得陪葬。”
辛德龙脸色十分不好,指着一旁的书生骂道,“你莫嘴硬,肯定是你小子干的!不是嚷嚷着要进宫?知道他是谁便央求他带你进宫,对方不同意,你就痛下杀手。”
那书生卷缩在地上,手脚不听使唤地抽搐着,一言不发,只能听到咯咯咯啊啊啊痛苦的喊叫。
“今日丑时死的。”武思燕看着尸体。
“我知道。”郑年用手摆弄了几下尸体,随后走到了监牢里。
心悬起来了。
像是在喜马拉雅山上用橡皮经蹦极的感觉。
第一时间没有勘察现场,他需要一个谁都看不到他满头大汗的场所缓一口气。
这可是他央求关在牢里的,于情于理,这口遮天蔽日的铁锅都要死死扣在他头上。
擦去面上的汗,后方的师爷依旧平静道,“报庆。”
基本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这也是眼下唯一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了。
去报告庆王的小斯是被庆王府的亲兵拎着回到长安县衙门的,重重的摔在地上之后,亲兵的刀已经出鞘,自正门横穿正大光明厅,到了后院。
“下臣辛德龙,拜见庆……”
“啪!”
辛德龙打了一辈子人,头一次被打。
庆王一个耳光摔完之后,恶狠狠地问道,“人呢!凶手呢!是谁杀了世子!今日你交不出来人,本王让你长安县衙陪葬!”
横刀束颈,辛德龙一脸决然,“臣不知。”
“尸体抬出来!”庆王并没有第一时间杀了辛德龙,而是命人进入地牢。
漆黑的尸体摆在眼前,庆王的目光死死的看着尸体,眼眶红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辛大人!作何解释!”
“入夜值守都在,长安县附近便是京城守备军三、四户值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进的来,卑职……真的不知道……”
“啪!”
辛德龙一口血甩在了地上。
再打下去,这县官的命就没了。
“殿下!”
地牢里想起了一个声音,郑年大步走出,到了辛德龙的身侧。
“啪!”
庆王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本王命你查明真相,你却害死本王世子,你……居心何在!”
郑年双手一拱,“此事乃草民一人所致,昨日堂审,大人说过放人二字,是草民拦下来央求大人将世子放入这牢中的。”
“好!好!果然二字草民,江湖气概?可笑,你们整个衙门都要连坐,谋害世子该当大罪!本王现在就能斩了你!”
“那尸体,并非世子殿下!”郑年咬紧牙关,说出了这句话。
他心中明白,这句话不说,自己没有活路,他即便千不想万不想,也不可能将罪责推倒辛德龙身上,这是他的底线,也是母亲的底线。
比起其他的,他更不想这一世再让母亲对他失望。
而这句话说了,这个诡异的案子就再也和他扯不开干系。
“你说什么?”庆王浑身一酥,抓住了郑年的脖子,目光死死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