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处田园小居, 薛冉冉警惕地抽出机关棍。
在经历过望乡河诱人投河水魔事件后,谁知道眼前的小屋子是不是什么妖魔变幻出来的,要害人性命。
冉冉大着胆子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了走,却发现脚下的石板路是软绵绵的, 像是湿土, 没走几步, 就看见了成片的绿苗。
她常常帮苏易水晾晒药材,一眼认出,这地里中的全都是草药。
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人在院子里说道:“奇怪,怎么有人这么早就来到了这,难道是不识货的土包子, 不知道那朱雀的金贵吗?”
冉冉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胡须头发皆白的老者,身着道袍,挽着裤脚,正在看地里的几垄青苗。
冉冉眨巴着眼睛有些迟疑……这个发须皆白的老者……不是翠微山上的酒老仙吗?
他当初还送了她许多符, 都是保命的宝贝啊!
可当冉冉冲着他微笑挥手时,那老者却淡漠地上下打量着她, 似乎并不认得她的样子。
冉冉并没有贸然喊出, 只是试探地问道:“老先生近来可好?”
老者并不搭言,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她,看着看着,突然问道:“小姑娘, 你是不是曾经食用过蛟蜕?”
冉冉秉承着吃货的本能反问:“蛟蜕?那是什么味道?”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腥臭得很,喝一口必定终身难忘。”
经老人家这么一提醒, 冉冉立刻想到了师父曾经给她喝过一杯腥臭无比的药汁,她当时愣是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
她当时问苏易水喝的是什么,可苏易水却不肯告诉她,还让她不知道为好。难道……那杯药汁就是这老者所说的蛟蜕?
见冉冉不说话,那老者也不以为意,只是又看了看她道:“蛇蜕能遮蔽人的慧根灵气,看不出轮回六道,你是什么妖魔?须得这般掩饰?”
冉冉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种的禾苗,乖巧地回答:“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并不知老先生您说的那些,能住在这深山里的必定是神仙,您可有照妖镜给我一照?”
那老头咧嘴一笑,不再纠结是人是妖的问题,而是径直问:“你为何不去争那朱雀?”
冉冉笑了:“世间珍贵者何止朱雀?岂能看见了便都要据为己有,那样的话,岂不是累煞死人?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不是早些过来,岂能遇到老先生您……你这地里中的淮山和当归可是真的好东西,若是拿来跟黑鸡炖煮,提鲜固气,美味得很啊!”
那老者听了冉冉俏皮的回答,再次哈哈大笑:“我以为你是圣人,原来却是个馋嘴的懒丫头!可惜啊,这里不过是幻境,这些草药没法拿来过给你炖鸡。
薛冉冉眨巴了几下眼睛,伸手去碰草药,果然所及之处,并无什么东西。
不过老者却十分留恋地看着四周的景象,慢悠悠地说:“当年我认识盾天的时候,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住山上,我住山下,亦师亦友,叫人不能忘。后来他飞升,我则潜心修行,原以为能跟老友在仙界相会。可谁知我成仙,他却化为虚无,造化啊……”
冉冉听着,眨巴着眼睛看这位老者,看来他已经是上百岁的年纪了……她想了想,突然问道:“请问您认识酒老仙吗?”
只见那老者笑着点了点头:“你居然认识我的弟弟?怪不得你过桥的时候,用的是小酒的符。”
冉冉点了点说道:“跟酒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只喝过一次酒而已。您长得实在是跟酒老仙前辈太像了,只差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那符是酒老仙前辈送给我的。”
她方才一见这位老者,还以为是酒老仙从翠微山赶来了。
可是眼看他目光沉稳,气度活似老神仙,跟酒老仙那般顽童气质完全相反,这才大着胆子猜测,这位老者应该就是酒老仙那位早已经飞升的大能哥哥药老仙,这才有此一问。
只是不知早已飞升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天脉山中,俨然对这些小字辈过关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
酒老仙听了冉冉的说辞,倒是笑了笑:“我那个弟弟生平知己甚少,竟不知何时结了你这么一位小友。不过现在看来,你倒是有几分过人之处……”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将腰间别着的拂尘拿起,在半空中一挥,便显出了朱雀那里的情形。
只见原本山鸡般大的朱雀,也不知被喂了什么,体型骤然增大了数倍,略微弯曲的长嘴发出让人耳膜震裂的鸣叫,一双巨爪拼命地抓挠着靠近的众人。
那卫放甚至被朱雀一口衔起,狠狠甩向了陡峭的崖壁。
剩下的众人也狼狈不堪,冰清玉洁两姐妹顾不得其他人,连忙沿着冉冉来时的路,拐过了山涧,仓皇而逃。
而沐清歌倒是从容应对,仗着伶俐的身手,急急闪避。不过冉冉注意到,沐清歌趁着众人慌乱的功夫,从怀里掏出了许多泥丸似的小球,将它们扔在了山坡地沟上……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仓皇闪避的人,沿着冉冉来时的路拐过来后的景象,并非这处石板小路,茅屋药田,而是一条林木茂密的溪流山涧。
看来冉冉猜测的不错,她和大师兄果然闯入了武陵渔人一般的世外仙源――此处并非天脉山!
而老者的拂尘再次挥动,这次换了另一处山谷,出现的人正是早早过了蛇桥的八千大兄弟。
他此时也在搏杀,不过搏杀的并非朱雀,而是一条无角黑色的蛟龙。
那蛟龙看起来十分凶残,但是已经被鬼八千打得奄奄一息。满身伤痕的他最后一把拧断了黑蛟的脖子,顺利开膛破肚,取出了它的胆后,一口吞下。
鬼八千吃了龙胆之后,便将灵兽的尸体随意抛摔在山涧里,抹了抹嘴,继续前行。
冉冉有些好奇:“他怎么没有遇到朱雀?”
药老仙笑了笑:“这个人修的并非正路,朱雀血与他无用,倒是黑蛟的胆对他大有裨益。你们来到这处,遇到的灵兽都是人的贪欲而生。他们遇到的不过都是自己各自的诱惑罢了。能力不足,德不配位,只会无限放大贪欲。而空有武力,毫无慈悲之心,最后也会被不受控的贪欲反噬……当然能够诛杀灵兽之人,也算得过关,拥有入池的资格……可惜了那黑蛟了,上次被人打败的时候,不过舍了一张皮,这次却要被人取了龙胆……”
冉冉突然想到自己曾经饮过蛟蜕,师父怎么会拥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这可是千金都买不来的啊?
难道上一个打败黑蛟之人,是她的师父苏易水?可是老先生说过,只有不修正路之人才会遇到黑蛟啊?
冉冉听得糊涂,最后怅然点了点头道:“天脉山的大能盾天以前肯定教出了许多杰出的弟子,跟我的师父一样,就爱抽冷子考验人。只是这些考验是不是太冷血严苛了?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死了许多人了。”
药老仙收回了拂尘,笑意微减道:“种种可怖,不也是引得世人更加趋之若鹜?盾天大仙当年因为寂寥而坐化成山,他的上古神力也凝住在眼里,尽数演化成池。想要得到大仙如此纯正的神力,怎么可能不付代价就轻易获得呢?我的任务就是每十年来此,监督着过关的众人。不过,你过关得也太快了,真的是出乎我的预料。”
冉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就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她又抱拳问道:“我和大师兄都不是这些人里本事最大的,来到这纯属巧合,敢问我大师兄身在何方?”
药老仙淡淡道:“他并非靠自己的实力过关,而是被你带引到了这里,所以虽然窥见仙境,但也立刻被弹了出去,他只要不去诛杀朱雀,应该是无碍。这里是我飞升前遗留在此的凡尘记忆所化的幻境,你能进来,也是与我有缘了。”
冉冉歪头问:“当神仙就得舍弃凡人时的快乐吗?那做仙还有何意义?”
药老线启唇笑道:“没有了俗人的欲念,便没有悲喜,何来的不快乐呢?”
冉冉知道大师兄应该无恙,暂时放心松了一口气,于是又问:“那么请问老先生,我什么时候能走,不然一会天黑,我怕大师兄迷路。”
药老仙笑意加深,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说道:“你虽然灵力不够高深,可是聪慧和随机应变却是这些人里顶尖的。虽然蛟蜕遮蔽了你的元神根基,但是你绝非俗物,倒是因为表现甚好,而得了可以早早挑选洗髓灵池的机会。随我来吧。”
冉冉跟在了老先生的身后,刚走两步,便看见从草屋里探出个浑圆的胖小子,他正拎着个水壶,哭唧唧地喊着:“哥哥,这里装得是什么,好辣啊!我不要喝这个,我要喝羊乳!”
冉冉一时看呆了,虽然那娃娃很小,但是一看眉眼,尤其是赌气噘嘴的样子,跟那个嗜酒成性的酒老仙倒是相类。
她驻足停留了片刻,发现这个娃娃反复从屋里探身哭诉,说的话也是分毫不差。
冉冉猛然醒悟,这里都是药老仙身为凡人最难割舍的记忆。而他最难割舍的人,应该就是自己同胞弟弟了。
不过无论那娃娃怎么哭,药老仙老者却不再回头,只盘腿漂浮在半空,从这段幻境里离开,引着冉冉过了一片竹林,来到了一处水烟弥漫的池边。
待水雾散去,冉冉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两处如湖一般的水池。偌大水池子四周的山脊,巨石尽显,配着那两处池子看,倒像是一张苍老布满褶皱的脸,而那两个水池便是脸上的两汪眼。
只不过这两处池水也不甚相同,一个呈现出牛乳般的白,而另一处则是化解不开的浓黑。
药老仙伸手指了指:“这里便是洗髓池了,你想要选哪一个,自便吧。”
冉冉看着两处池子,都透着无尽的深悠之力,不禁好奇问道:“敢问大仙,这两处池子有何区别?”
药老仙淡淡道:“都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神力,只不过盾天飞升前曾经入魔,善恶难以分离,他唯恐难以自控,于是将善恶灵力分作二池。白色的那个讲究按部就班,灵力提升得略慢些。而黑色的那个,则可一日千里,飞速提升自己的修为,不过……”
说到这时,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沐浴了黑水之后,便要断情决意,舍弃自己此生挚爱。”
冉冉听了倒吸一口冷气,她想了想说道:“我师父和沐师祖应该都选了白池子吧?人生虽短,但也不可太过急切,我慢慢提升灵力就好。”
药老仙倒也不意外这个随性的丫头选择了白池,不过她既然提到了沐师祖,莫非指的是沐清歌?
听药老仙问起,冉冉老实点头。
药老仙颇为意外地细细打量了她,笑着道:“原来是沐清歌的徒孙,难怪难怪……”
等他问她的师父是何人时,冉冉老实说道:“自然是西山苏易水了。”
听了这话,老者嘴角的神仙笑意顿时烟消云散,他不禁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你的师父是苏易水?当年平西王的那个儿子?”
冉冉点点头,有些纳闷道:“老神仙,您认识我师父?”
药老仙脸上的笑意彻底敛了,只冰冷着表情,伸出手指来捏算了半响,最后竟似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一般,摇头叹息道:“罢了罢了。天命非命也……”
说完,他一语不发,甩开拂尘便转身离去,空留下冉冉一人伫立池边。
直到他消失在水汽迷雾中,才幽幽传来一句:“你的师父当年跟你选的不一样。”
冉冉听得糊涂,有些闹不清老神仙话里是什么意思?
师父当年的什么选择跟她不一样?是选择不泡池子,还是……选择了那阴森可怖的黑池?
不过想想,老神仙的话里应该是有什么歧义。师父为人秉正,怎么可能选择灭人伦,绝挚爱的黑池呢?
想来这话里,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
不过她也要赶紧泡池子下山去。毕竟师兄们还在等着她呢。
于是她脱掉鞋子和外衣,慢慢走入了那白色蕴着流光的池子,待入池内,立刻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暖意聚集丹田,顺着经脉运转全身,冉冉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漂浮在了水面之上……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悬浮在了半空中,身上的灵气有种说不出的厚重,这种丹田盈满的感觉让人的心似乎都安定了不少。
而庚金白虎不知什么时候,居然蹲坐在了池边,看着她的眼神带着说不尽的怅惘,显得莫测高深……
当冉冉的脚尖轻点,落入地面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干,她问白虎:“你也要去洗一洗吗?”
白虎却慢慢扭头,看向了黑池的另一边,冉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扭头便看到了那黑池里似乎有人。
当她走近的时候,黑池里的水花四溅,突然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从池子里冒了出来。
那种黝黑的脸不容错认,正是先前独力诛杀了黑蛟的鬼八千。
很显然,殊途同归。他虽然顺从贪欲去捕获异兽,但是因为能力太强,还是得到了入池的资格。
只不过他选择的是神功速成的黑池,此刻那池子里的水似乎淡了一些,而他的眼底则是化解不开的黑。
冉冉注意到,他的脸跟身上的皮肤,颜色的反差大得很,他的身上很白,显得那张黑脸更加突兀……
就在这时,鬼八千似乎也刚注意到站在白池里的冉冉,他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毛道:“你居然也来到了这里?”
冉冉警惕地后退了几步,却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鬼八千似乎也泡好了,他一下子从水里跃起,直直朝着冉冉袭去!
小丫头虽然很厉害,获得了入洗髓池的资格,但是鬼八千觉得此番获胜的只有一人便足够了。天脉山居然不辨实力,让一个插科打诨的菜鸡入了白池。
那么他唯有替天抉择,淘汰了这废物!
所以他这一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直袭向冉冉的咽喉要害。
可是当他快要接近的时候,只听到“咣当”一声巨响,鬼八千似乎撞到了什么隐形的屏障上,一下子被反弹了回去。
原来这黑白两池之间居然有一层灵盾屏障,所以一旦挑选了池子后,便不可反悔,更不可同时温泡两池。
冉冉眼见鬼八千跟凶兽般横冲直撞却过不来,便彻底放心了。她慢慢裂开嘴,笑着说道:“魏纠,你要不要脸,居然假扮空山派的弟子来这里骗池子泡!”
鬼八千闻言倒是稳住了身形,眯着眼看着冉冉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冉冉慢条斯理地穿好鞋子,再穿好外衣,歪着脖子道:“你过蛇桥的时候,使用的身法看着眼熟,我记性好,一下子便想起了你在林子跟师父搏斗的情形。而且……你的名字是过鬼八千,若是再加个‘女’便是‘魏’……我想到你长得不男不女的,立刻醒悟,原来你就是魏纠。”
其实魏纠这名字不过是他随口说的,哪里有暗示自己天生女相之意?
冉冉说其他的还好,可她偏偏触魏纠的逆鳞,当面直言他长得雌雄莫辨,像个女人,直将鬼八千气得握紧拳头,嘿嘿冷笑。他抬头就扯掉了自己的面具,露出那张阴柔的脸……可不正是魔修魏纠吗!
“臭丫头,你叫什么来着?”他眼露凶光,磨牙咬牙切齿地问道。
冉冉才不会回答他呢,说完这话,冲着魏纠做了个鬼脸,带着白老虎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了。
魏纠再次挥动拳头,这一次,他居然将隐形的屏障震出了如蛛网一般的裂痕――臭丫头,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再说冉冉,一路飞似的逃离了洗髓池畔,不过她再没看到药老仙,也没看到那处茅屋药田。而是径直回到了与众人当初分离的那处山谷。
像个没头苍蝇到处寻找冉冉的高仓,一看到冉冉回来了,简直喜极而泣,:“小师妹,你跑哪里去了,简直要急死我了……”
当看清冉冉的时候,高仓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忍不住道:“小师妹,你的额头上有什么?”
冉冉听了,走到一旁的溪流边,借了水面看自己的倒影,只见倒影里的姑娘,额头上居然有朵如花钿一般的花纹,看上去仿佛是篆书的“脉”字。
就在这时,跟朱雀搏斗狼狈不堪的沐清歌和卫放他们也走了过来,当沐冉舞看清了她额头的花纹时,立刻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你居然已经入了洗髓池了?”
对于修真的小字辈来说,能入洗髓池,便意味着以后的修真之路一路坦荡。能入池之人,最后都是各大门派的掌门,无论仙修也好,魔修也罢,最后的修为叫人望尘莫及。
沐冉舞深知姐姐当年的成名之路中,入洗髓池是重要的一环。
她如今虽然得了姐姐的大部分灵力,但是这身体却是崭新的,如果能入洗髓池洗通经脉,提升修为,收益无穷。
最主要的是,她原本指望着洗髓池能助她摆脱怨水的控制。谁想到薛冉冉竟然有如神助一般,绕过了所有的关卡,顺利地得到了入洗髓池的机会。
听了沐冉舞的话,满身血痕的卫放也发现了,他懊丧地狂叫了一声,瞪眼道:“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得到入池的机会,定是你在我们跟朱雀搏杀的时候,趁机动了什么手脚!”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当真了,竟然伸手便朝着冉冉袭去。
若是以前,冉冉虽然能躲,但是正面硬刚的话,一定打不过卫放。不过这一次,她灵巧躲避的同时,居然游刃有余,顺手在卫放的额头上弹了个脑蹦。
虽然只是顽童般的举动,可是她这看似轻轻的一弹,居然让卫放直直飞起,被弹飞到了树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