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混乱的梦境,仿佛浑身都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有谁在另一边拉扯着,微弱的力道带起浑身上下的热度。
有什么在身体深处跃动,想要冲破束缚,却被紧紧禁锢。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陆烬朝有些头晕,不知道为什么越休息状态越差,他不敢再在床上躺着,抹了把汗津津的脖子,穿衣起来喝了些水,去主卧看林啸鸣。
少年双目紧闭,像是再度睡着了,陆烬朝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试探他额头上的温度。
雨已经停了,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没了雨声的掩盖格外明显,陆烬朝正要打开床头的白噪声播放器,一声喇叭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响起。
鸣笛的声响在哨兵耳中,无异于在脑海中炸起的惊雷。林啸鸣瞬间被惊醒,听觉于一瞬间过载,精神图景里卷起混乱风暴,他闷哼一声,几乎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不要听!”
陆烬朝立刻扑过去双手紧紧捂住林啸鸣的耳朵,将他脑袋固定在枕头上。少年身体向上弹起,十指紧抓床单,拧起的眉头里流露出不言而喻的痛苦,下颌因为后牙紧咬绷起铁一般坚硬的线条。
“把你的听觉关闭,什么都不要听。”陆烬朝重复着这句话,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为普通人,发出指令在哨兵这里根本不起作用,但仍期望能让林啸鸣好受一些。
林啸鸣双眸紧闭,竭力将疯狂涌入精神图景的听觉信息全都甩出去。
重返十八岁,他对信息的承受和处理能力远不如从前,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个处在爆炸中心都不会被热浪和巨响影响到分毫的顶级哨兵。
过载的听觉再也不能捕捉不到任何声响,但冥冥之中,林啸鸣似乎又听到了谁在反复喊着什么,精神图景里有水落了下来。
第一滴雨降落在这方城市崩塌的荒芜之地,打湿了地面,越来越多的细雨落下,汇聚成涓流,冲刷着那些飘浮在其中的声音信息,将其淹没,溶解。
这样温和的抚慰林啸鸣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他的精神图景正在被梳理,前一世他拒绝了所有想要来到他身边的向导,仗着黑暗哨兵的身份抗下所有混乱,却在这一刻得到了一个向导的帮助。
林啸鸣猛然伸出手,抓住了陆烬朝手腕。
双眼睁开的瞬间已然无比清明,精神图景的荒城中雨停了,水流和无数信息一同消失,只有潮湿的地面暗示着方才发生过什么。
陆烬朝被林啸鸣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少年随后的话让他更是怔忪:“你……是向导吗?”
林啸鸣眉峰皱着,黑瞳紧紧盯着陆烬朝,想从他脸上的表情里发现点什么。
向导?陆烬朝摇摇头,见林啸鸣缓过来了,也松开了一直用力捂住他双耳的手:“不,我只是个普通人。”
如今的人们根据精神力的强弱程度分为三类,最为强大的哨兵和向导,弱一些的护卫和伴侣,还有毫无精神力可言的普通人。
其中伴侣因为精神力太弱无法结合,很难对哨兵进行疏导,一般来说只能和护卫进行配对。
陆烬朝甚至都不是个伴侣,少年时期他经历过无数次精神力的测试,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吗?
林啸鸣很难相信陆烬朝的话,他紧紧握着陆烬朝手腕,想要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属于向导的精神波动。
有很多向导为了不被分配给某个哨兵,能够自由生活,会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前世林啸鸣曾做过“猎犬”——搜寻隐藏在人群中的向导,然后将他们带进塔中。
精神力凝聚成触手,缠绕在医生手臂上,雪豹凑到脚边,低头嗅着陆烬朝裤脚。
陆烬朝眼中带着疑惑,而林啸鸣确实什么都没能感觉出来,仿佛方才降临于精神图景的细雨都是他痛苦之中的幻觉。
……真的是个普通人。
林啸鸣松开手,抿了下唇,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抱歉,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向导的存在。”
陆烬朝活动了下刚才被哨兵攥住的手腕,少年力气非常大,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绯色的指印,在冷白肤色上显眼极了。
“这附近应该没有向导,我还用阻隔石把卧室围起来了,可能是刚才太难受感觉错了?”
“也许吧。”林啸鸣暂时收起疑惑,他沉默片刻,道,“谢谢。”
“不客气,虽然照顾你也够费劲的,但好歹还能应付得来。”陆烬朝笑了下,林啸鸣的表现比数小时前好了不少,说话也没那么费力了,燃血过后,哨兵正迅速从虚弱中恢复过来。
陆烬朝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现在能和我说一下有关你的事情吗?”
林啸鸣嗯了一声:“我是从圣所里跑出来的。”
十八岁之前的那些经历没什么好隐瞒的,林啸鸣将自己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事情隐藏起来,至于其他,被知道也无妨。
“我是个评级中等的普通哨兵,从十六岁觉醒之后一直在圣所生活,但上个月,我出现了燃血的症状。”
“圣所里所有经历过燃血的哨兵都会被大家族招揽,成为他们争权斗势的工具,我不想要这样毫无自由可言的未来,就逃走了。”
根据陆烬朝在首都星上学时了解到的,成功熬过燃血的哨兵确实会被大家族要走。他点点头,能够理解为什么林啸鸣拼死也要逃离:“那你的父母呢?”
“已经不在了,在执行一次拆弹任务的时候他们出现了失误。”
陆烬朝轻轻啊了一声:“抱歉。”
“没关系,他们走了很久,久到我都没什么印象了。”
一个从圣所里逃离,无亲可投的少年哨兵。
陆烬朝想了想:“既然这样,这一阵你就在我这里好好养伤吧,圣所的人估计会在整个南天星进行搜索,等到风头过去,再找个合适的时机离开。”
他决定帮林啸鸣,既然已经把对方藏在家里了半个月,也不在乎再久一点了。
林啸鸣点点头,他唇角扯了下,似乎想要露出个笑容:“好,谢谢,我会尽量不给你找麻烦。”
纵然笑着,他眉眼间的神色却仍然是阴郁冰冷的,深沉得简直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年。
“没关系,我在中央医院工作,平时会比较忙,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便就可以。”陆烬朝站起身,“我去买点东西做饭,这几天你一直喝营养液,也应该吃点东西了。”
陆烬朝刚刚起身,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而林啸鸣早就听到了房子门口的脚步声,他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下,对陆烬朝打了个手势,拉高被子将自己盖住。
陆烬朝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主卧,将门严实关上,他来到玄关,从猫眼向外看了眼。
看到熟悉面孔的时刻,陆烬朝无声地松了口气,他回头再度确定主卧门关好了,打开房门。
殷齐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早。”殷齐笑了笑,“刚起床吗?”
陆烬朝下意识摸了下头发,他还没来得及打理。
“是,刚起。”
“看起来也是,这阵时间都没怎么去过超市吧,正好给你买了点东西。”
殷齐迈步想要进去,陆烬朝赶忙小小上前一步,靠在门框上,道:“抱歉,这几天一直没收拾,家里有点乱。”
“这样。”殷齐点点头,也没坚持,他目光越过陆烬朝肩膀扫过客厅,昨天陆烬朝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沙发背上,窗帘全都拉着,相当昏暗。
护卫双耳捕捉着周围一切细小的声音,不曾发现任何异样,鼻畔嗅到的仍然是属于陆烬朝的味道。
“把东西拿着。”殷齐收回视线,将购物袋递给陆烬朝,陆烬朝不好拒绝,只能收下:“谢谢。”
“如果有什么其他需要随时和我说。”殷齐抬起手,微蜷的手指蹭了下陆烬朝脸颊,低声道,“浮肿得有点厉害,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今天正打算睡过去。”
陆烬朝偏了下头想躲,却被护卫追上,手指仍然贴着他侧脸。
殷齐低头凝视着陆烬朝,清楚看到他睡衣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不自觉用了些力道:
“你体温有点高,是发烧了吗?”
“可能是昨天淋了点雨,已经吃了药,不碍事。”陆烬朝终于受不住,他后退一步躲开殷齐的肢体接触,勉强笑了笑,“你今天还要去上班吧,别迟到了。”
“那我就先走了。”殷齐神态自若地收回手,“照顾好自己。”
过分熟稔的语气让陆烬朝从心底里焦躁,他维持着礼貌的模样,在殷齐转身离开后关上门,烦躁地搓了搓脸。
确实有点烫,他开始发烧了。
拎起殷齐带来的两大包食品,陆烬朝进了厨房,将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放进冰箱,送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总不能扔掉。
开火煮上粥,陆烬朝回到主卧,林啸鸣仍旧平躺在被子里,直视着天花板,就连呼吸都放轻,不发出丁点声音。
“没事了,是我的同事,送了点吃的过来。”
少年面色沉静,转头看向陆烬朝:“你发烧了吗?”
刚才门口的动静林啸鸣听得一清二楚。来者应该是个觉醒了两到三种感官的护卫,和陆烬朝关系不错,从两人对话的语气来看,可能还对陆烬朝有点意思?
“一点点,没关系。”陆烬朝并不惊讶,林啸鸣显然听到了刚才他和殷齐的对话,“我煮了粥,一会儿稍微喝一点。”
陆烬朝去厨房继续弄早饭,林啸鸣撑身起来,看向床头,除却白噪声产生装置,床头柜上还放着个倒扣的相框。
林啸鸣将它扶起,照片的塑封层都有点脱胶,显然年份不短了,是一对中年夫妇和青年的合照。三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青年身材高壮,看起来二十多岁,却不是陆烬朝的样子。
相片背面写着两行字——
陆振生,窦雯和爱子陆烬朝。
星历1832年4月15日,南天星费德勒公园。
这是一张将三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青年同样叫做陆烬朝。
是重名吗?那为什么会这么巧的出现在陆烬朝家里,还放在主卧的床头?
林啸鸣皱了下眉头,将相框倒扣着放回原处。他的精神体,年幼的雪豹正趴在窗户上望着外面,似乎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一只白色的鸟自窗外飞掠而过,转瞬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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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在锅中咕噜着沸腾,陆烬朝掀开锅盖,撒了一把甜玉米和碎菜叶进去,搅拌之后关上火,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
啁啾鸣叫从窗外响起,非常特别,和他从前听过的鸟叫声都不尽相同,陆烬朝忍不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下雨的时候还会有鸟儿在外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