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禹州女学,顾得欢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在家里,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外祖父和外祖母不仅不来打扰,冬天里还要慈爱的给她来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生怕她冻着。
舅母对她也特别好,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比对表姐顾欣和表妹顾曦还要好,顾曦常常抱怨:“欢姐姐,我觉得你才是我娘的亲生女儿,她疼爱你胜过疼爱我和姐姐。”
顾得欢笑而不语。
当年她和顾敏狼狈的回到顾家时,进门第一句话她就嚷嚷:“我娘得了休书,被沈宝清赶出来了!不就是给了舅舅二十两银子去赶考吗?他居然说我娘盗窃,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爷,阿婆,你们一定要去帮我娘主持公道!”
眼角扫过站在门边的舅母李云华,就见她一双手拧着衣角搓来搓去,一副张皇失措的模样。
顾敏赶紧捏了捏顾得欢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然而顾得欢完全没有理睬顾敏的暗示,因为她就是故意这般说的。
听说古代被休回娘家的女子过得很凄惨,娘家人都看不起,落井下石的要被踩几脚,顾得欢很担心她和顾敏在顾家受苦——当然,经济上要受苦是不用说的,顾家真的比较穷,看着这土砖房顾得欢就能明白外祖父家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但是经济上的苦其实算不了什么,顾得欢最担心的是顾敏精神上也会要受苦,若是娘家人都容不下她,她便真的无路可走了。
只有先发制人,让顾家明白,顾敏之所以被沈家赶出来,舅舅顾含章是始作俑者。
唯有如此,外祖父一家才会心怀愧疚,才会容下顾敏,不会对她进行精神打压。
果然,这几年顾得欢住在外祖父家过得十分惬意,就连顾敏失踪的那三年,她一样受到了细微体贴的照顾。
悠悠闲闲的过了几年舒服日子,一朝被拘进女学念书,起早贪黑,最初几日顾得欢还真的略有不适,好在她有前世念书经验积累,这项技能有加成分,熬过了前边三日,一切便变得轻松自在。
除了魏山长和黄娘子晚上给她开小灶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日子难熬。
她们总是变着法子想让顾得欢写出惊才绝艳的诗,来测试她有没有长进。
顾得欢有些痛苦。
她不是做不出诗歌来,作为考上985的学霸,脑子里诗歌储存量还是比较大的,可她总觉得抄袭前辈诗歌有点可耻,而且又害怕魏山长黄娘子她们加大作诗数量的要求。
库存再多也有限,一辈子很漫长,她总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它们全部挥霍殆尽。
被两位严师催促了几日以后,顾得欢挺不好意思的朝北宋的王老夫子下手。
那天晚上魏山长要求她做一首主题为寒梅的诗。
顾得欢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
魏山长和黄娘子两人虎视眈眈,皆是一脸“今晚你在劫难逃,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的神色,顾得欢只能提笔。
假装苦苦思索好一阵,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顾得欢终于默写出了这首五绝。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写完以后,满头大汗。
她心中默默念叨:“王荆公,您可千万要原谅小女子,我这是被迫营业。”
魏山长和黄娘子得了这诗,两人欣喜若狂,看着顾得欢的眼睛都放着亮光。
“妙,大妙!”
魏山长捏着纸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这般诗才,定能……”
后边的话却没再说出来,她扫了顾得欢一样,惆怅的摇了摇头:“禹州断断乎不能超过京城,能屈居第二也算是独独的一份荣耀。”
顾得欢笑了笑:“山长大人,我明白,自投胎转世那刻开始,我们今后的道路差不多就已经定下来了,运气好一点或许能将日子过得舒畅些,运气不好,指不定一辈子都被人踩在脚下。所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尽力,至于结果会是怎么样,全凭老天爷的心意。”
“你的想法没错,人贵有自知之明。”
魏山长拿起桌子上一本书递给顾得欢:“你构思奇巧,只是这韵律方面还应多琢磨,多看看这些书,这对你写诗会大有裨益。”
“好的。”
顾得欢乖巧的接过书,魏山长满脸笑容。
这个学生冰雪聪明又谦恭有礼,真是值得她的教导。
禹州女学开设了几门主课,琴棋书画是主修,另外还有几门选修,刺绣,算经和打理中馈。顾得欢只选了一门刺绣,其余两门选修都放弃了,算经就是寻常的算数,她完全不用花时间去学着数算筹,打理中馈……这玩意和她很遥远,顾得欢觉得以后自己可能会孤独一辈子,自己挣钱自己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根本用不着去打理。
黄娘子苦口婆心的劝她:“得欢,以你的本事,今秋京城大比定会一鸣惊人,为何不学点算数和中馈?日后被那些大户人家聘了去,少不得要知道这些东西。”
顾得欢微微一笑:“娘子,我自己觉得应该没那个好命。”
“万一呢……”黄娘子有些不死心。
“没有这个万一,”顾得欢果断拒绝:“即算有这种万一,到时候现学现卖也成。”
放弃这两节选修课,能多些时间晒太阳,岂不美哉。
见她坚持,黄娘子不再多说,只是一脸惋惜。
在禹州女学优哉游哉的过了九日,就迎来了第一次假期。
“顾小姐,顾小姐!”
正当顾得欢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外边传来清脆的呼唤声。
顾得欢拿起刺绣课的成果赶紧朝包里塞,一边回头应了一声:“哎,我在呢。”
眼前一晃,顾得欢的崇拜者莫愁如旋风似的跑到了她面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顾小姐,我家的马车过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回去?”
还有顺风车坐?顾得欢自然同意。
禹州女学开在东城,和西城隔得挺远的。
见她答应,莫愁嘴角上勾:“顾小姐,我真开心。”
她的眉眼弯弯,小巧的脸上满满的写了两个字:单纯。
顾得欢不由心中喟叹,被爱的孩子就是这样不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爱别人,正因为他们是泡在蜜罐里长大,从来也不会想到别人吃过多少苦,他们总觉得别人和他们一样,都是在爱的呵护里绽放自己。
“顾小姐,你要不要到我家去住上一日?”在马车上,莫愁挽住了顾得欢的胳膊撒娇:“明日恰巧是我父亲的五十寿诞,家里人请了戏班子来唱堂会,你和我听了戏再一块儿回女学,如何?”
她的眼睛盯住了顾得欢,就如有星子落在眼底,闪闪的发着亮。
“我得先回家才是。”顾得欢婉拒:“毕竟有好几日未见母亲了。”
莫愁拽着顾得欢的胳膊乱晃:“你今日回府陪令堂,明日一早我便派人来接你,怎么样?”
她很执着,面对自己的爱豆,她表示出百分百的热情。
“我……”
顾得欢沉吟了一句,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边莫愁已经帮她做了决定:“就这样了,等会我会和你母亲去说,求她准许你去我家。”
“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不许反悔噢。”莫愁撩开车窗软帘朝外看了看,有些好奇:“这里就是西城吗?怎么街道比东城要窄许多?”
西城的道路当然会窄,因为几乎没有马车会朝这边过,东城那边繁华,街道宽阔,至少能容得下四辆马车并排行走。
“顾小姐,为何这大门弄得如此低矮?我从未见过这般矮小的门庭,我们家连下人住的那扇院门都要比这些高得多,墙头还盖着黑瓦……”
凡学大师莫小姐对城西的一切充满了好奇,不停的发出惊讶的质疑,直到顾得欢撩开车厢帘子冲着车夫喊了一句:“大叔,麻烦你停一下,我家到了。”
“顾小姐,你家就住在这里?”
莫愁被丫鬟婆子搀着下了马车,疑惑的看了看眼前的土砖房子,有点不敢相信:“这些地方……能住人吗?”
“能。”顾得欢点了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怎么不能住人?她十岁那年逃出沈家,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年。
破旧的大门半开着,一只小狗蹲在门口,见着顾得欢走过来,冲着她欢快的摇了摇尾巴,汪汪的叫起来。
“哎呀呀……”莫愁花容失色,一只手抓住了顾得欢的衣袖:“顾小姐,这狗……不会咬人罢?”
“不会不会,它可通人性了。”顾得欢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花花,你给莫小姐作个揖。”
花花很乖巧的立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一处,朝莫愁拱了拱。
一边摇头晃脑的“汪汪汪”叫了几声。
莫愁这才放下心来,她甚至还犹豫着伸出了手在花花脑袋上摸了一下。
花花没有拒绝,温顺的摇着尾巴,舔了舔莫愁的手掌心。
“白芍,拿二两银子出来,我要赏给花花买肉吃。”
莫小姐心情大好,出手阔绰,把那个白花花的银锞子朝顾得欢手里一塞:“顾小姐,这是我给花花的一点小意思,你可千万不要拒绝。”
二两银子给花花买肉吃?顾得欢笑了笑。
岂止是花花有肉吃,她们全家都能好几日吃到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