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的友谊是最容易建立的,有时候仅仅因为一道去个洗手间,两人就能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对于秉烛夜谈了一个晚上的五个年轻姑娘来说,她们之间的友谊似乎就已经牢不可破。
这里边年纪最长的是蒋记绸缎庄的蒋红英,今年十九,在女学已经呆了三年,她将代表女学参加刺绣比试。蒋家世代卖绸缎,蒋夫人又是苏州刺绣大家之女,蒋红英幼时便跟着母亲学刺绣,她到禹州女学求学时已经绣技不俗,就连女学里头教刺绣的娘子都觉得自己有所不及。
童挽琼是她们中间最活泼的一个,喜欢说话喜欢笑,大半个晚上的交谈,她的话占了一半有余。顾得欢本以为弹琴弹得好的自然喜静,否则根本定不了心性一坐半天的弹琴,没想到面前的这位弹琴高手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我母亲告诉我,咱们禹州女学早几年出过弹琴的榜眼,刚刚比赛完,便有京城的富贵人家到她家下聘。”童挽琼的眼里全是憧憬:“若是我能如那位师姐一般,那我娘就能扬眉吐气不受欺负了。”
剧童挽琼自述,虽然出身大族却只是旁支,父亲早亡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母亲把所有的银子都花在他们姐弟俩身上,一个送了女学,一个送在禹州书舍。
“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在京城大比里让别人注意到我!”童挽琼一双脚在床榻板子上踢了踢,一阵踢踢踏踏的响声。
另外两位,一个是璇玑阁的宋俐灵,家里主营金银首饰,笑吟吟的望着顾得欢道:“以后要买什么钗子簪子只管找我,我带你去我家的铺子里头挑,保管让你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最时髦最好看的首饰。”
顾得欢笑着回应:“有机会一定拜府。”
还有一位是风雅楼龚家的千金,闺名雨珣,也是家财万贯的主儿,自小便随了名师学博弈,故此这一回魏山长点了她进京城比试棋艺。
五个年轻姑娘,四个都对三个月之后的京城大比充满憧憬,只有顾得欢兴致缺缺,然而为了合群,她还是会附和着说上一两句,看起来房间一片祥和的气氛。
第二日一早,顾得欢起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疲倦。
昨日聊得太晚,今天晚上得好好休息。
坐在桌子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顾得欢一边梳辫子一边暗暗告诫自己,熬夜可不是个好习惯。
飞快的收拾打扮停当,走出房间,就看到几个丫鬟正在朝天井的小小沟渠里倒洗脸水,那几盆水倒下来,沟渠里浮起一层细细的泡沫,带着点点脂粉的香味。
“顾小姐,早呀。”
一个丫鬟冲她嘻嘻笑:“我们家小姐才醒来没多久,洗脸的时候还眯着眼睛呢。”
顾得欢笑了笑,迈步下了台阶。
各人有各命,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大抵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会享清福。即便如童挽琼自认为家道中落,来女学的时候还是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子,帮她浆洗衣裳,伺候她的起居。
她算得上是禹州女学的另类了,可能没几个像她这样,不带丫鬟没有好看的绸缎衣裳。
顾得欢走出荷园,朝前边走了一会儿,就见着了她原来住的宿舍,此刻一些丫鬟们撩着褙子朝那里小跑,急急忙忙准备去伺候自家小姐梳洗装扮。顾得欢眼角余光朝东斋那边扫了过去,淡淡金色的晨曦里,她看到了那个叫夏荷的小丫鬟正在房间门口忙活,一边在和伙伴们说话。
女学的早晨,和前世她上早自习差不多,忙碌而充实。
当顾得欢在女学兜了一圈寻到教室时,那间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小姐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说着体己话,丫鬟们站在门口说说笑笑,等着自家小姐差遣。
“咦……”
声音拖得长长,顾得欢应声冲着沈玉儿露出了一个欢快的笑容:“沈大小姐。”
别人越是想帮她赶走,她就越要斗争到底。
她并不在乎能不能在禹州女学念书,她只是在乎能替她娘出一口气。
虽然她们被赶了出来,可她们照样生活得不错,甚至还能上得起禹州女学,她要对得住外祖父给她改的这个名字。
想当年顾敏被张姨娘各种磋磨的时候,顾得欢就劝过她,既然感情这么差,还有一个拨弄是非的张姨娘作梗,为何不和离,至少心情会舒服些,然而顾敏就是拖着不肯走,口口声声是为她好:“若是娘走了,那你该怎么办?少不得被那个女人下眼药,也不知道到时候给你随便配个什么人家,我在这里至少能给你的婚事把把关。”
顾得欢瞥嘴,她娘想得太简单了,那个张姨娘其实早就下手了,否则她也就不会来大周了。
然而她不能告诉顾敏,别人不一定能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顾敏伏低做小的在沈家挣扎着,可依旧没有摆脱被抛弃的命运,拿到休书时她哭得昏天黑地,顾得欢见她哭得伤心,怒气冲冲跑去找渣男沈宝清。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娘写休书?善妒、偷窃?我娘妒忌什么,你抬姨娘过府她有说半个字吗?她辛辛苦苦为沈家操持,得了什么好处吗?”
沈宝清对她吹鼻子瞪眼:“谁叫你娘隔三差五去找姨娘的晦气?谁家的当家主母会是这般心胸狭窄没有半分大度?而且你那个不争气的娘,居然送了二十两银子给你舅舅,这不是偷窃又是如何?”
“你本来就不该抬张姨娘进门,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听说过?若是我娘真的去找张姨娘的晦气,只能说明她心里有你,在意你。”顾得欢据理力争:“至于送给舅舅的二十两银子,那是娘的体己钱,怎么不能送了?我娘站了那么多年的铺子,按着店伙计的报酬也不止十两了吧?”
被顾得欢驳斥得说不出话,沈宝清一张脸涨得通红,对她拍桌打椅:“老子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还不滚回你屋子里头去!”
顾得欢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冷眼瞅着沈宝清。
“渣男。”
“你说什么?”沈宝清没听得清楚,盯住了顾得欢:“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既然是沈宝清自己提的要求,顾得欢当然要满足他,她大声的朝沈宝清吼了一句:“你是个渣男,人渣的渣,知道怎么写吗?”
沈宝清的手颤抖着:“孽女!看老子不收拾你!”
顾得欢昂首挺胸:“不用你来收拾,我跟我娘走,我才不稀罕渣爹!”
坐在一旁的张姨娘脸上露出了笑容,沈晓月走了,她的女儿沈玉儿便是沈家大小姐了。
“滚!”
沈宝清一巴掌把桌子打得开了裂,从他呲牙咧嘴的模样来看,顾得欢推测他应该用力过猛以至于受了内伤。
“晓月,你不能走,你得留在这里。”顾敏很吃惊,一把攥住顾得欢的手:“你是沈家的人,到时候少不得绫罗绸缎的把你嫁出去,你跟着我走怎么成,外祖父家啥都没有。”
顾得欢笑了。
沈家会绫罗绸缎的把她嫁出去?做梦,她以张姨娘那几颗大龅牙发誓,那个恶毒的女人绝对会想方设法迫害她,她能不能活到及笄还是一回事。
“娘,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宁要讨饭的娘,不跟做官的爹,”顾得欢紧紧抱住顾敏,用脑袋蹭着她的肩膀:“我不要和你分开。”
“快滚快滚快滚!”
沈宝清一边揉着手掌,一边脸红脖子粗的朝顾敏母女怒吼,张姨娘趁机姗姗上前,假意安抚,柔情似水。
看着堂屋里一片混乱,顾得欢赶紧拉着顾敏朝外边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等到沈宝清气顺过来,又扣着她不让走,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晓月,你真的要跟我走啊?”顾敏被顾得欢拉着跑,开始有点脚步踉跄,回头看了一眼沈宝清,见他黑沉沉一张脸,吓得心扑通扑通跳,只能跟着女儿大步朝外边飞奔。
顾得欢回到房子拿了她这些年攒的过年吉利钱,拉着顾敏飞快的大逃亡,还好还好,大周的女子不裹脚,顾敏跑步时的英姿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似风一般的女子。
从东城跑到西城,总算是回了顾家。听说女儿被休回家,顾老爹气得浑身哆嗦可又无计可施,但听说外孙女要跟着姓顾,非常高兴,他想来想去,给她取了一个叫顾得欢的名字。
“得欢,得欢,一定得快快活活的。”顾老爹吹胡子瞪眼:“我的外孙女儿就算不在沈家做大小姐日子也一样会顺风顺水。”
既然外祖父寄予这么大的希望,她当然要活得开心自在,不会让自己受别人的侮辱。
“顾得欢,你不是被女学勾了名字吗?怎么还这般恬不知耻,赖着不肯走?”沈玉儿站在顾得欢面前,一双手叉腰,气势汹汹:“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哦,请问你是谁,能决定我的去留?”顾得欢挑了挑眉:“山长大人可没拒绝我到这里念书,你却替她做了决定?”
“禹州女学怎么会收你这种人?要家世没家世,要银两没得银两,以后女学里举办诗会游园,你能出得起银子吗?”沈玉儿的眼白渐渐的翻了出来,满脸的鄙视:“你那没用的娘从哪里给你弄出这么多银子来?也真亏你居然还心安理得。”
顾得欢微微一笑:“沈大小姐真是个操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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