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异拥着曹灵媗,即使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甜蜜得很,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但他知道外面还有层层关卡等着他去闯,都是些迟早要面对的事情。若是一直沉醉在这温柔乡里,不免要将刚酝酿起来的壮志消耗殆尽。
要放下近在眼前,已经紧紧攥在手中的浓情蜜意,太为难人了。他需要用大毅力去挣脱安逸,才能防止自己掉入懈怠的泥潭。
苏异将曹灵媗又搂紧了些,深深将她秀发间淡淡的清香吸入鼻中,随后用尽全力吹出一口浊气,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体内的消沉与惫懒之意尽数排出。
“走吧,出去见见长辈们。”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苏异心道。
曹灵媗脸上还泛着红晕,惊呼一声道:“都怪我太过高兴了,忘了长辈们还在等着。见到你安然无恙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虽是聪明,但还心思还是太过单纯,一点也不愿把人往坏处想。苏异有些担心若是让曹灵媗看到那些长辈的“真面目”,不知会不会令她信仰崩塌。
“媗儿,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相信我能处理好。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要记住你心里想象的美好也一定是存在的。至少一定能在我这里找到。”苏异语重心长道。
自己平时耍嘴皮子厉害,但说起什么人生大道理,却是比不上那些老江湖,嘴上说出来的往往难以尽达心中所想之意。
不过也足够了,因为曹灵媗也听不大懂。她不明白苏异为何要突然说这些话,但还是点头称是,心中认真琢磨起来。
“反正苏异哥哥无论说什么,都是对我好的。”这已经成了她的人生信条。
曹府的议事大厅内,还是大战之前的那些人,只不过这次小辈也得以参与。然而多了许多年轻人,却没有令得厅中更加拥挤。空出来的位子,有些已在大战中死去,有些已提前开始了回程,战后的议事并不需要太多人。种种原因,不一而足。
这场大战伤亡太过惨重,初时大家都是崔头丧气心情沉重,但随后便化了悲愤为力量,将劲使在了索取更多的报酬与补偿上面,开始讨价还价。
只不过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拉不下脸来,但又谁也不愿放弃。这便令的这场战后议事变成了谁也不愿明言的菜市场买卖,双方都希望对方能明些事理,主动退让。
江湖人士一方,以盐帮的钟四海和真武剑派的丁临为首。金狮帮与神女宫与曹家交好,却是没有凑热闹,只在一旁静静看着,两不相帮,也算对得起情谊了。
钟四海既混江湖也行商,做起买卖来,坐地起价的能力丝毫不必万洲商号的那些掌柜弱。带着匪气的人做生意,趁火打劫起来比谁都要理直气壮。
钟四海在黑水城一事上大做文章,认为原本的计划只是对付驭天教,最终不得已招惹了黑水城,已是尽足了仁义。又怪曹家作为地主,却没有将消息打探清楚,害得弟兄们白白送死,须得给一个说法。然而什么说法,他却是不会明说的。
钟四海匪是匪了点,但和曹誉德有交情,不能太不要脸。本来有损失,折了些人手,要点补偿也无可厚非。然而别人主动给,和自己伸手要,意思上可就差得多了。
曹誉德则是据理力争,觉得曹府损失最大,而黑水城的出现无法预料。再说北玥城被袭击这种大事,不单单是一个曹府能控制的。黑水城能来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若是他们卷土重来,再度侵犯大宋国,无论是哪一位所在的城池,曹家都不会坐视不理。这个联盟是互惠互利的,互相扶持的,不应将目光一直放在一些蝇头小利上。
说白了就是老子不可能加价。
“曹大哥,我们手底下几十号弟兄还在外面躺着,咱在北玥城里也没什么依靠,还请行个方便,帮忙安置一下吧。”钟四海满脸愁容道。言下之意,便是打定了主意若是曹誉德不给出让他满意的价码,他便将伤员全留下,赖在曹府不走了。
曹誉德也是人精,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是不为所动道:“钟兄无需担心,弟兄们为北玥城尽心尽力,便留在曹府养伤好了。小事一桩,钟兄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自然是不会退让,还将钟四海的威胁比作“小事”,显示了自己的决心。
一轮又一轮的交锋,没完没了,两人来来去去的不讲人话,听得厅中之人都是头脑发胀。直到苏异与曹灵媗出现,众人方才精神一振,脑袋齐刷刷朝两人转去。
曹灵媗见到那些长辈脸上的神色,便觉不对劲,有些明白了苏异对她说那番话的用意。
“曹大哥,这小子出现了,那我们的事先放一放吧?”钟四海说道。
曹誉德不置可否,也不说话,不知是什么立场。
“曹伯父,晚辈回来了。”苏异依了礼数,先拜会主人家。
曹誉德问问点头,却是对着曹灵媗说道:“媗儿,你过来。”
曹灵媗微微一怔,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意识地有些抗拒。刚想出口询问,又想起苏异交代过的事情,看了他一眼,见他泰然自若,这才乖巧地走到了曹誉德身边。
曹灵媗的微妙表现逃不过曹誉德的双眼,他脸色不可察觉地微微一变,心道女生外向,这个从来都十分听话宝贝小女儿,竟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小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咱们城里的弟兄累死累活,都在收拾残局,你倒好,消失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回来。你可得给大伙交代清楚了,到底去了哪里?”钟四海劈头盖脸地问道。
这人说了这么多话,只为问苏异去了哪儿,丝毫不爽快。
“我去哪里了,关你什么事?你给钱雇我干活了,还是你觉得我有义务把自己的行程一一跟你交代清楚?”
早便知道这些人的嘴脸,苏异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钟兄你弄得太复杂了。”丁临却是个急性子,直截了当道:“
小子,将你带走的那位上仙是谁?他为何将你带走?带到何处?为何让你回来?他自己去哪了…”
他这一股脑地把想问的都问了出来,倒是少了不少麻烦,省的苏异费劲去猜这帮人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位,乃是我家中一位长辈的好友,江湖上人称南轩先生,将我带走自然是为了叙旧。至于其他的,没必要告诉你们。”苏异答道。
厅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南轩先生”这个名字显然有几分名气,不少人都听说过。
“小子莫不是以为大伙没见过南轩先生,便张口就来。”丁临不信道。
“我也不信。南轩先生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可能会做这种事。”钟四海接着丁临的话说道。他知道丁临没什么脑子,让他打架还行,要耍心眼,说不定还比不过眼前这小子。
苏异只道他们要对南轩客的不作为进行清算,心中冷笑。
“这种事是什么事?我不明白。”既然要清算,总得有个名头,苏异可不会傻乎乎就这么说出来。
钟四海没有接话,又道:“再说,我见过南轩先生,却不是长这幅模样。也就是说,要么是你被骗了,要么,就是你在骗我们。”
苏异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毕竟易容术就是南轩客所创,他要换一副面貌行走江湖也是很正常的事。至于哪一副才是真面孔,都不重要,苏异也并不关心。
“你愿意说他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与我无关。我过来,只是想和曹伯父打声招呼。至于你们是怎么想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告辞。”
“小子嚣张得很,你当真认为这事与你无关吗?哪能那么容易放你走。”钟四海冷笑道,不着痕迹地朝一人使了使眼色。
那人便站了出来说道:“我观那人样貌,并不像是大宋国人。说不定,是冒充了南轩先生,这位小兄弟行走江湖的经验不足,上当受骗也是在常理之中。大家切莫对他过分苛责了。”
苏异一听便知这人此时站出来,是要做钟四海的托儿,两人一唱一和互相印证,总比一个人唱独角戏要来得更可信些。但见那人样貌清秀举止儒雅,像是个读书人,又不知为何会与钟四海这种人勾结在一起。
“方先生曾在天目堂任事,有独到的辨人认人之法。他说的话可以相信。”又一人站出来说道。
却听另一人又顺着他的话说道:“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南轩先生’为何会对朝天阁的大人那般无礼。他若不是大宋国人,自然就给朝天阁面子。不是大宋国人,便也不用关心北玥百姓的生死。”
不知道为何话题不知不觉间便被引到了“南轩客到底是哪国人”上面来,众人都忘了最开始争论的是什么。思路被牵着走,判断终也会被挟持。
其实南轩客是哪国人并不重要,苏异自己都不敢肯定他就是大宋国人,所以那方先生所说未必是谎话。但此时真假已不重要,只要大家心中产生了猜疑,都认为出现在北玥城的这个南轩先生是异国人,对他的埋怨之心便会更重,便能更加心安理得地将清算进行下去。
只是一个异国来人而已,定是不安好心,得罪了冤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倘若发现南轩客当真是大宋国人,大家又会想,为何他要得罪朝天阁?要置百姓的生命于不顾,不出手制服黑水城的人?该他受人唾弃。
总归大家都不会让自己的良心产生任何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