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归阳子和龙已还的大战,归途中,苏异满脑子都是他们的之间对话。
“老头儿对你可真是好啊,为了你还和龙已还大动干戈。我可是有好久没见他动过手了。”山人感叹道。
苏异出了神,只是随口道:“是吗。”
“多想无益,既来之则安之。”山人似乎知道苏异的心事。
“知道了…”
见苏异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山人又道:“看了那打斗细节,神通的施展,你可学到了什么?”
苏异缓缓摇头,说道:“我能学到的,大概也就是师祖的‘卷白一剑’了吧。”
山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也不枉费你师祖一片苦心。”却没有再解释什么。苏异也不在意,山人不多解释,他便不多问,两人之间,从来便是如此。
“唉...是那等层次,不知我这辈子何时才能达到…”苏异感叹道。
“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是学了那‘天物手’吗?那龙已还便是你追赶的目标了。”
“追赶…爷爷你不是说…那是魔功吗?”苏异奇道。
“魔功?我有说过吗?”山人嗤道。
苏异想了想,挠挠头道:“好像是没有…可我记得师父说过,‘天物手’会引动我体内的妖气,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吧?”
“那你可还记得他也说过,选择权在你手上?”
苏异感觉自己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自己被挤在了中间,一边的归阳子,而另一边则是龙已还与“天物手”。
见苏异犹豫,山人又道:“路是你自己的,以后也该由你自己来走了。若是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谈何在江湖之上立足?”
“爷爷…为何你今天…如此之正经…?”苏异觉得到今天的山人有些与平常不一样。本以为山人会敲他脑袋,然后骂骂咧咧地回敬他。却没想到山人叹道:“明日之后,你便不在山上了。你好生保重吧。”
苏异感觉到了山人语气中的伤感,默然无语,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平日里不正经的老头。此后两人一路无话。
第二日一早,苏异一睁眼,便见到归阳子在自己房中坐着,含笑看着他。苏异立马清醒,一腾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归阳子笑道。
“师…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下山。”
苏异受宠若惊,说道:“师父…您亲自带我下山?”
“为师知道你有许多疑惑,”归阳子却是呵呵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苏异随手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便匆匆地跟归阳子出了门。
“师父,这条好像不是下山的路?”苏异见归阳子走的这条路有些陌生,便询问道。
“这条路通往后山小径,从那下去可以去益都。”归阳子说道。
苏异听了也不再多问,只是犹豫道:“师父,龙前辈他…真是魔道之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归阳子却是反问道。
“如果是,那弟子…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你叫得他一声前辈,又会如何不知自处?”归阳子笑道,“于我来说,他曾经伤我弟子,现又在我太鄢山恣意妄为,或许算得上是‘魔道’;但于你来说,他将自身绝学教予你,你纵然叫他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苏异若有所思,又问道:“那‘天物手’…弟子…”
“你可曾用它做过违心之事?它可曾让你迷失了你的‘道’?”归阳子接连问道。
苏异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它反而还帮了弟子几次。”
“既然如此,那你心中自然已有答案,不须犹豫,追随它而去便是。但要谨记,心不可违,道不可失。”
“弟子受教了。”苏异恍然,又问道:“不过师父您昨夜不是说妖气…”苏异说道一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住嘴不说。
归阳子却是笑道:“我都知道了。当真是让山人煞费苦心了。”
“师父不怪罪弟子?”苏异也是讪笑道。
“为何要怪你,要怪也是怪山人老儿,定是他自作主张。”归阳子哈哈大笑,又说道,“妖气一事还得从你爹娘说起,你娘亲从未告诉过你,或许还打算一直瞒着你。但现在若还不告诉你,你只身一人,不免还要惹上许多麻烦。”
苏异专注地听着,心里紧张了起来。
归阳子又继续说道:“你娘亲乃是狼妖,你爹是凡人。生下了你,若是不夭折,便必定是半妖之体…所以你天生体内藏有一股妖气,不动用它,那你大可一辈子当一个凡人。反之,若是引动妖气,固然能为你带来巨大的力量,但时间久了,便会有‘化妖之劫’。遭劫之人,需经受**上的磨难,化为自己的‘妖之本体’,方能安然渡劫。但从此之后,便也不再是凡人,而是真真正正的‘妖’。
其时恰逢 “类物通论”出世,天子随后便下了‘封妖令’。或许你还有所记忆,你的母亲因此被迫离家,辗转之下无奈于两年前来求助于我,想让你借修仙来抗衡妖气。若是今后你能修至大成,凭借仙力,也能稳稳压制你体内的妖气,从而免遭‘化妖之劫’。然而你现在于修仙之道只是‘初窥门径‘;于‘天物手’却是有着不俗的造诣。在百花园,你已是引动妖气为你所用。与玉瑾一战,更是观想她施仙术之法,自行领悟到了‘天物手’的另一层境界。一悟通而百悟通,此时更可谓是登堂入室,仙力再难压制妖气,反而会助你将其融会贯通。
也难怪他会说这是‘天意’,龙已还的眼光可真是毒辣啊。也罢…你有一技旁身,或许行走江湖会容易很多。这真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苏异听得心神激荡,久久说不出话来。起初听到娘亲是狼妖已是震惊无比,但听到后来却渐渐被“仙力”、“妖气”所吸引,心中念想不断,已是不知该专注于哪一件事。
苏异想了许久,挑了一个最不解的问道:“师父,您方才说借‘仙力’将‘妖气’融汇贯通,可他们一正一邪,为何…”
归阳子笑了笑,说道:“天下之物,大多互有相通。本就是同宗同源之物,谁又告诉过你谁正谁邪?那些,都是所谓正道中人的一面之词罢了。天生万物,本都是平等的存在。有兽能得上天之眷顾,吸纳天地之精华而化形为人,本该是难能可贵之事。奈何大多数人无容纳天地万物之气度,实在是遗憾。”归阳子说到最后,已是一脸惆怅。
苏异却是安慰道:“师父您无需难过,天下之大,形形色色,本就是什么人都有。纵然千百人都是小肚鸡肠,但今生弟子有幸能遇到您,便也不至于绝望,若能再遇到第二个,那便算是赚到了。弟子不望天下之恩赦,但求不辜负师父一片良苦用心足矣。”
“好,好。”归阳子激动道,“为师当真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
苏异听得动情,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转过头去偷偷用衣角擦拭着。
“这本剑谱你收好。”归阳子掏出了一卷书册,上面却没有书名。
“卷白一剑?”苏异脱口而出,随即脸皮发红。聪颖的他自然早便从山人的话里猜出了什么,只是他偷窥在先,即便归阳子不在意,他却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昨夜你已见过为师施展一剑,日后的修行,便全在你自己了。”归阳子笑道,“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为何不是‘流光飞剑’?”苏异想了想,还是问道。
归阳子缓缓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流光飞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龙已还那老家伙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另外,‘流光飞剑’乃太鄢山绝学,为师承前人情,须得把它传承下去,教授给太鄢山的后人。‘卷白一剑’却不一样,它可是为师实实在在苦悟十年得来的,为师想教给谁便教给谁。这样说你可懂了?”
苏异点头,心中感恩之情更甚。归阳子的话中,该说的与没说出来的意思,他都听懂了,更多的,他也领悟不出来。
他并不真正属于太鄢山,甚至他的身份还有可能连累太鄢山,故而他不能学“流光飞剑”,这是作为太鄢山掌门的执着。但归阳子却把“卷白一剑”交给了他,苏异知道这世间仅他一人能有这样的待遇。
“前面就要出太鄢山了,”归阳子望着前方说道,语重心长道,“你此去孤身无助,虽有一技之长,保命无妨。却还是要堤防三种人,若是遇见了他们,趁早逃跑,不可正面对敌,切记切记!”
“哪三种人?”苏异好奇道。
“道家仙长,佛门高僧,还有…朝廷之人。前两种稀奇,你或许不容易遇到,即便遇到了也一眼能分辨,躲过便是。就算惹上他们,也不过是一门一派罢了。朝廷却是不同,非是他们道行高深难以力敌,而是与他们纠缠上了,便是与天下为敌。届时你将寸步难行…”
苏异默默记下了,又问道:“那他们比之师父,实力又如何?”
“为师已过了上仙之境,与他们早已不在同一个境界。然而道行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力罢了。你切不可过分迷恋力量,单单靠匹夫之勇,只可风光一时罢了。要成大事,还需锻炼心智,有勇有谋,方不至让人拿住了你的短处。”归阳子又告诫道。
“是,弟子明白。”苏异肃然道。
“朝廷有一处‘朝天阁’,其中有专门之人来对付‘妖魔鬼怪’。你要多加小心。”归阳子又说道,“出了山不需走多远便有马车,你雇一辆前往益都即可。自那之后,便是你行走天下之时了。”说罢,归阳子从袖兜里掏出了一钱袋银子。
苏异也不客气,接了过来,那银子沉甸甸。他想起了那日驹铃说的“铜臭之气”,知道这定是太鄢山多年受人供奉才积累下来的,当下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望着前方道路坦途宽阔,苏异却是迷茫,期待,不舍,心慌…种种复杂情感集于一身。
苏异朝后方的太鄢山,归阳子消失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说道:“师父,您又给弟子上了一课…山人爷爷,玉衡玉篱,大家保重,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