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异往身上刻完阵图时,天色已有些变暗。
不良国里的人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的也被遣去了别的地方,这里或许会被清理出来,卖给下一个不良国君,又或许凰神会良心发现,将此地永久封禁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都不是苏异感兴趣的事情,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坐上沙河的最后一趟渡舟离开大钧天。
否则的话,要么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去魏阙留宿一夜,要么留在此处,就是不知道那个满脸凶相的西域女子会不会借机发难。
此时的华莲还在不时暗中观察,她的面相也的确如苏异所顾虑的那般,是来自于内心忿忿不平与羞恼耻辱的结合。
炎女的性情也如火,易燃且猛烈,但不失热情,所以她的内心其实是矛盾与纠结的。
西域人大多都崇尚实力,不似大宋国人讲究忠孝仁义,他们骨子流淌着向强者屈服的血液,说难听点就是欺软怕硬。
华莲未必是这样的西域人,但此时内心确实一方面因为被苏异骗去了火阵图而耿耿于怀,另一方面又被他的魄力所折服,脑中不时还会浮现出他满身血痕的模样。
她内心挣扎多时,终于还是放下了那一点不甘,朝苏异走去。
苏异见状连忙起身,道:“炎女大人,我们这就走。”
华莲瞪了他一眼,随后便不再正眼看他,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下不去沙瀑的,如果不想去魏阙的话…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把这些民房当做客栈好了,随便住,本神使允了。”
苏异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图谋不轨,会不会是凰神还有什么别的规矩,例如随意闯入大钧天民宅者将会受到神罚一类的。
“你有这么好心?”苏异狐疑道。
“你…”华莲陡然变脸,咬牙怒道:“你爱住不住,不住就…”
比起到大漠里吃沙,在这里有瓦遮头地过上一宿已是极为舒适,苏异就算自己能熬,也得为旁人着想一二,便连声说道:“住住住…”
在华莲彻底翻脸前,他又忙安抚道:“那就多谢姑娘的一番好心了…”
华莲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怒火后方才说道:“别的东西你随意…唯独那堆金银珠宝万万不能动。”
她接着又是不无幽怨道:“拜你所赐,我还得将它们拉回到西域去…”
苏异确实打过那堆珠宝的主意,但也只是那么一想罢了,对于这些沾了不知多少罪恶的不义之财,他心里头是很排斥的。
“那就有劳姑娘了…”苏异面不改色,拱手作揖,随后便就近寻了间平房住下。
推开房门,见到了久违的床褥,他心中不由地想道:西域人虽没几个好东西,但这西域女心地倒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差。
苏异正要关门时,却见一个人影忽地闪了进来,将他扒开,替他合上了房门,又将自己的身子挡在门前,一副严防死守不让人逃跑的样子。
“你…怎么回事?”苏异看着眼前一脸急切的然心素,错愕道:“夜闯师叔公的厢房,孤男寡女的…要知道我辈分虽比你大不少,但你我其实年纪相仿…”
“闭嘴!”然心素突然低喝一声,接着细语道:“五行化龙,再给我看一次。”
“唉…痴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苏异长叹一声,一边胡乱敷衍,一边在神识中沟通厌顼。
“一切表象皆为过眼云烟,如梦幻泡影,你见到的龙也不外如是,有道是真假虚实…”
“别废话了!痛快点,到底给不给看?”
“我们不是有过约定吗…”苏异摇头道:“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能再要求我交出龙魂。”
“我没有要你交出来,只是要你给我看一眼而已。”然心素坚持道。
苏异沉默半晌,问道:“你真要看?”
然心素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异终于还是结起了手印,仙气与妖气齐涌而出,将那木制的八仙桌椅拧碎,化出了一条与人齐高的木龙。
木龙逐渐生动,最终变成了真龙,双眼亮起了神采。
然心素惊骇不已,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只是在先前打斗时的仓促一瞥中察觉出了那条土龙的异样,内心好奇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不料却是见到了这样的五行化龙。
如此栩栩如真龙无异,即便是炼了活魂的孤忘山老祖也施展不出来,简直是闻所未闻,更别提见所未见了。
然心素稍稍平静下来,只能以自己有限的眼界与见识,勉强判断道:“你这不是五行化龙吧?”
在她看来,丢失的龙魂最多只会被取出一丝用以练成死魂,但如今这道却是整个被炼成了活魂,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更不知回到孤忘山后该如何交代。
“你太高看我了,若不是五行化龙,我能自创出这么相似的仙术吗?”苏异摇头道:“不过是以六道神通做了点手脚罢了。”
即便如此,也足够令然心素心潮翻涌不止了。
没了椅子,苏异便在床沿坐下,道:“行了,你自己和他说吧…”
他这话像是对然心素说的,也像是对厌顼说的。
“你是…?”一龙一女子都有这样的疑问。
龙墓里失窃的龙魂就那么两三道,也有可能是死气耗尽自然消散的缘故,然心素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不敢确定,便问道:“你可知自己的死活?”
若是活,那他该是从列英殿被带走的龙魂,自己大概是追错了,但若是死,那谜底一定就是自己猜的那个了。
可厌顼听罢眼神却是变得迷茫,仿佛连自己的死活都弄不清楚,他同样有一个猜想正在心里验证着,而越往谜底刨去,一大团模糊的记忆便是越发清晰起来。
“你的名字呢?”见他不说话,然心素又问道:“你该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吧?”
马上就要触碰到谜底,她蓦地紧张不已,心跳得极快,能在沉默中听到搏动的响声。
“名字…”厌顼自然记得,可却有种莫名的抗拒感,令他不想对着然心素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眼珠滑动,侧目看了看一脸急切的苏异,终究还是答道:“厌顼…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应该就叫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