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突然问及马家姐妹,除了看着眼熟之外,也是在探问身份。既然是闽国公主,那就无妨了。
“小弟听二哥说,风少为了帮渤海筹措物资,一直不遗余力的多方奔走,多有助力。现今龙泉府被契丹攻破,渤海王投降……”
风沙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是今年二月发生的事情,他得知的时候已经五月末,虽然心中早有预计,仍然感到悲呛和忧虑。悲呛渤海的下场,忧虑中原的前途。
所以,他千方百计地阻止南唐和契丹联手伐周,因为少了渤海牵制契丹,北周实在难以撑过南北夹击。
钱三打量着风沙的脸色,正色道:“虽然渤海国覆灭,但是并不乏勇敢的抗争,其遗民建立了定安、兴辽等众多反抗军,抗争艰苦卓绝,亟需中原的支持。”
风沙沉吟道:“我很想支持,奈何存有现实的碍难,不知三公子考虑过没有?”
钱三挑眉道:“小弟没少听二哥夸赞风少,多有溢美之词,敬佩之意溢于言表……”
风沙笑着打断道:“二公子谬赞,在下也就一介俗人,实在愧不敢当。”
钱三对真实存在的碍难避而不答,使他对此人的真实目的生出怀疑。
尤其这小子转而来捧高他,这叫做上屋抽梯,俗称捧杀,一旦被捧上去,那就难得下来了,他当然不会上套。
钱三一本正经地道:“渤海牵制契丹意义重大,不夸张地说,中原的安危与渤海的前途称得上休戚与共。”
风沙略一犹豫,点头道:“我承认中原确实很需要渤海尽量牵制住契丹,但是渤海已经灭国,我等坐困中原,实在鞭长莫及,不知三公子是否有解决之策?”
中原的安危事大,他想再给钱三一次机会,只要能说出个一二三,他可以支持钱三募集物资。
钱三微微皱眉:“正因为困难重重,所以才希望风少鼎力相助。既然风少已画虎头,何必结以蛇尾?倒要人觉得风少有始无终,为德不卒。”
史记淮阴侯列传有载: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意思是不把好事做到底的人是小人。
风沙倒没生气,仅是好生失望。
这小子仍旧避而不答,不过不再捧杀,而是贬压,还是意图激得他无脑同意。
风沙一语双关地婉拒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本轻松和谐的氛围荡然无存。
钱三起身拱手道:“还请风少再考虑考虑,小弟先行告辞。”
风沙跟着起身相送,一直送出勾栏客栈,目送钱三的马车转过街角方才回返。
回房之后,风沙坐下喝茶,喝了一口嫌凉,咄地顿下茶盏,又去吃甜点,咬了一口吐了出来,恼道:“太油了,腻死了,谁做的,绘声呢?”
马玉怜有些慌张,忙道:“绘声姐不在,是婢子做的。”
马思思偷看姐姐一眼,不敢吭声,点心是她姐做的没错,却是她打得下手混得油,那时她还信誓旦旦说主人嫌最近饭菜太素,所以点心应该做腻一点。
风沙皱眉道:“绘声人呢?又跑哪儿野去了?”
马玉怜小声道:“流火有些事要跟绘声姐沟通一下,所以绘声姐一早请了假,出门去了。”
其实是伏剑摆了酒,宴请宫天霜和孟凡,特意邀请了绘声。
她与宫天霜、孟凡都在韩晶门下学过百家经典,视韩晶为先生。孟凡一直以韩晶的入室大弟子自居,唤宫天雪二师妹,唤宫天霜三师妹,唤伏剑小师妹。
看似玩笑般的戏言,伏剑却十分重视这层关系,宁可在称呼上做小,也要把戏言给坐实。
尤其孟凡与韩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她对孟凡也越来越重视,何况绘声就是个弟奴,为了弟弟什么事都好说。果然孟凡一出马,一请就请到了。
当然,明面上还是要找个正式的借口,免得让风少认为她拉小团体。
风沙一听是流火有事找绘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他把纯狐姐妹暂时放到伏剑身边,正是帮助伏剑与各方联络、沟通,熟悉汴州情况,方便伏剑尽速于汴州站稳脚跟,约见绘声很正常。
风沙向马家姐妹道:“既然你们和钱三打过交道,给我说说钱三其人。”
马玉怜担心主人吃醋,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婢子仅是与他出席过几次宴会,结伴游过一次灯会,相交不深。思思的情况差不多。”
马思思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她性情随她娘,虽然还谈不上浪荡,绝对称得上轻浮。
曾经跟她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不在少数,仅是没有真个越过雷池罢了,与钱三绝不仅一次约会,也不仅止于约会。
风沙不耐烦地道:“总有个印象吧!”
马玉怜可怜兮兮地道:“似乎心思很重,感觉有些假……”
风沙心道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马思思插话道:“他好像好男风,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尽是些英俊的侍从,哪怕挨他近点他都会躲开。”
马玉怜愣了愣,赶紧冲妹妹瞪眼。
马思思登时会悟过来,再度缩颈。
她极力想证明钱三好男风,却不小心暴露自己曾经试图“挨近”。
风沙撇撇嘴,心知从两女嘴里问不出什么了,低头思索。
马玉怜见主人默不吭声,心里愈发紧张,壮着胆子道:“既然主人不喜欢钱瑛,婢子和思思保证再也不见他。”钱瑛即钱三。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风沙正在想事,随口道:“支援渤海需要广泛地发动各方势力,无论过程还是结果都会给钱三带来巨大的影响力。”
钱玑为了给渤海筹措物资,一直来回奔波,到处求人。但是不可否认,他因此获得了各方的敬重,行经之处,无不郑重相待。
毕竟勾结契丹的大帽子没几个人戴得住,哪怕心里不以为然,明面的样子装也得装出来。
闽国王位更替频繁,马玉怜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忍不住道:“主人担心帮他会对钱二公子的储位不利,钱二公子可能会对主人心生芥蒂?”
“二公子何等人物,怎会在乎私利。我也不在乎钱三是否以公谋私,怕只怕他只谋私不谋公。刚才问他是否考虑过现实的碍难,其实最大的碍难在于运输。”
风沙冷冷地道:“对此,他连提都不提,那么有三种可能:根本不曾想;根本不想想;根本不想说。我当然信不过他。”
有契丹隔在中间,运输必须通过海路。
如今渤海已经灭国,重要的港口码头全部落在契丹的手里,再想运送大批物资过去,只能绕行高丽,而后翻山越岭走陆路。
危险不仅在运送、在接收,还有过路高丽的代价,被契丹打劫的风险,以及数不胜数地海贼、山贼、马贼。
总之,这是一条浩大繁琐且危险重重的死亡之路。
正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十成物资能抵达一二就很了不起了。
如果主事者把支援渤海的物资昧下大半,甚至全部昧下,怎么办?
船沉、被抢、坠崖,哪个理由都是合理的,根本无法追查。
简而言之,他信得过钱玑,信不过钱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