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良走到自家屋门口,先使劲用脚在门槛边跺一跺,跺去脚上的泥巴。
这个动作几乎是他的习惯,每次回家,不管脚上有泥没泥,都要这么跺两下。其实真正的用意,就是给屋里的人报个信,我回来了。跟有些人进屋之前咳嗽一声,异曲同工。
卧房床上的李月娥,自然是听到了,知道丈夫回来了。
照理,她该打声招呼:“老公,你回来了。”但是,她现在,只有满脑子的恐惧,真的不敢面对丈夫。因此,她默不出声,没敢回应。
林家良径直走进卧房,来到床边,也不看妻子,直接去探看妻子身边的婴儿。不过,话倒是跟妻子说的:“终于生了,儿子在哪儿,让我看看。”
李月娥想说实话:是女儿,不是儿子。但话在喉咙口,就是不敢说。她只好硬着头皮,默默的把孩子抱起来,递给林家良。
李月娥这时闻到一股猪粪味,才看见丈夫脸上沾有好多猪粪,不免提醒一句:“你先去洗个手,别弄脏了孩子。”
林家良对妻子的话,向来是充耳不闻,根本不理睬她。
不过突然间,屋里打了个闪电似的,十分晃眼的亮了一下。林家良身上的猪粪渣子,象被晒干了,一下子都掉下地去,身上变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们主公人对父亲给予了赐福,扫净他身上的污秽。当然,这是无形的,谁也不知道。
林家良自己略感奇怪,但也无心深究。世上更大的怪事多了,这算个啥。
林家良接过孩子,先在手里掂了掂,试探孩子有多重,检查孩子的健康,然后再端详孩子的脸。他微微点头,表示对孩子的长相,非常满意。
我们的主人公这会儿刚刚喝完奶奶喂的砂糖水,身体充满力量,精神非常好。她仍然把小手指放在嘴里,玩着属于她的游戏。
此时,她也把明亮的眸子投向抱住她的男人,这个人是谁?看样子挺喜欢我。
林家良伸手指去摸孩子的脸,终于发现,孩子是个光头,没有一根头发。
“他怎么没有头发?刚出生的孩子是不是都这样?”他给没头发的婴儿做出自己的解释。毕竟孩子刚出生,部分东西,没来得及生长,不足为怪。
林家良边说,就拿一只手探到襁褓中去,想摸一下孩子下肢,验证一下是儿子,还是女儿。无论如何,事情总得亲自验证了,才放心。
不过因为包裹严实,他的手一时间伸不进去。
李月娥看到这里,知道纸包不住火,再也瞒不住,只好低声说:“她是闺女。”
“啊?你说什么?谁是闺女?”
“你看她长得好可爱,特别象你。”李月娥努力让丈夫接受女儿。
“她真的是女孩?她真的是女孩?”林家良连问两声。
“她真的蛮乖的,从出来到现在,没哭过一声。”李月娥简直就是哀求的语气。
林家良一下子动作变得急躁,索性一把扯开扎襁褓的绳子,抖开襁褓,然后往婴儿下肢看一眼。
他终于跟残酷的事实迎面相撞,撞到他头晕目眩,足足木呆了几秒钟。
他脸色骤然铁青,两颊的肌肉因为牙齿的咬合,而变得紧绷。他无声的把婴儿丢到妻子怀里,然后一把将手里的木制玩具,重重的摔在地上。木制玩具在地上弹起,不知跳到了哪个角落里去。
吓得李月娥下意识缩脑袋躲一下。
“你不要生气。”李月娥弱弱说一句。
林家良冲出卧房,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指着李月娥,大声喝斥:“李月娥,你就是个废物,你干成过什么事?啊。”
李月娥没敢顶嘴,林家良气冲冲走到外屋去了。
李月娥只有流泪的权利,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女儿的襁褓重新包好、扎好。她没有一点办法,只有等丈夫气消以后,再慢慢劝他。
她搂紧了女儿,不停的用手轻拂女儿的额头,亲着她的脸,以此给女儿压惊。林家良那样气势汹汹,一定把女儿吓着了,尽管女儿没有一点儿哭闹。
林家良走到外屋,马上去厨房,烧起柴火;到竹筐里捡起一个白萝卜,开始洗净。他闷着头准备做晚饭。
林家良这一点跟别人不一样,很多男人生了气,就去喝闷酒,或者去找人打牌赌博,甚至去找女人,总之干一些很幼稚的事情赌气。
林家良从不故意酗酒,也不爱打牌赌博,做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源于林光耀相对严厉又严谨的家风。
林家良一生起气来,就喜欢做家务,煮饭洗衣,扫地喂猪,他什么都能干,而且比妻子干得更麻利,更出色。
他这样子,倒乐得李月娥轻松,好多活不用干了。
林家良其实是生了气,有烦恼没地方倾诉,心里闷得慌,要靠手里忙碌,来缓解精神上的压力。要是干坐在凳子上,会把自己活活憋死。
可是外人不了解啊,还当林家良生性勤快,都称赞他是“模范丈夫”。不过,他没有太多不良嗜好,确实也喜欢做家务打发时间。
尽管林家良喜欢做家务,但毕竟他是男人,在外面的工作更多一些,家里事情主要还是妻子干。
所以家里的物品摆放,他就没有妻子熟悉。
这会儿,他就怎么都找不到刷洗锅子的竹刷子在哪里,厨柜里,灶台上,水缸边,找几遍了,就是没看见。
毋庸置疑,要想马上找到竹刷子,必须询问李月娥,只有她一直在家里,东西都是她在每天使用。
但是林家良一生妻子的气,就默认跟妻子形成“敌对关系”。“敌对关系”的重要特性,自然是互不来往、互不联络。专业一点的名字,叫做“夫妻冷战”。
“冷战”期间,他总是尽量不跟妻子说话,似乎这样子,就可以不费一枪一弹的惩罚到对方、震慑到对方。
可是这会儿,他不和妻子说话,就找不到竹刷子,找不到竹刷子,活就干不下去,痛苦的是他自己。
他终于向自己的傲气妥协,用恶狠狠的语气朝里屋喊:“你把锅刷子放哪里去了?”
他没叫妻子的名字,但李月娥知道是问她,毕竟屋里才两个会说话的人。李月娥几乎有点激动,感激丈夫主动和她说话,她赶紧回答:“应该就在厨柜那里。”
“我找过了,没有。”语气加重了一倍,表示他的愤怒增加了一倍。
李月娥知道事态严重,耽搁不得,再耽搁几秒钟,丈夫要发疯了。他一发疯,真的是世界末日。
她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披上棉袄,冒着严寒气温,匆匆来到外屋,亲自来找竹刷子。
她很快就把刷子找到了,原来就挂在厨柜边的墙壁上。
林家良接过刷子,就不再理睬妻子,继续做饭干他的活。李月娥想讨好他,主动去烧柴火要帮他,夫妻一起干活。
林家良立即甩一句:“滚开,回你里屋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李月娥本来也不是真心要干活,毕竟她还在坐月子,坐月子就该好好躺在床上。听了丈夫叫她回去里屋,她竟然好不感动,觉得是丈夫关心她的身体。
尽管丈夫的语气是冰冷的,李月娥却觉得话里好温暖。
她再躺到床上,之前的担忧和苦闷,很快就消去了一大半。丈夫终归会接受女儿的,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