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让伽蓝打了个冷颤,他挣扎地睁开眼,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头顶那阴云密布的天空,嗅到那充满鼻腔腐臭,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卡美拉。
自己是不小心睡着了么?
“哈。”伽蓝苦笑了一下,自己在这时候还能睡着,还真是心大,他有些艰难地从早已被干涸的血液染成褐色的土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发现防护服的腰侧破了个大洞。
也正是这个洞,让他被从睡梦中冻醒。
“真是狼狈啊。”他苦中作乐地自言自语:“不过总比那些死了的倒霉蛋好多了。”他手指有些僵硬地从口袋里找出尸体堆里捡到的空间纽,翻了翻,发现里面既没有防护服,也没有食物,只有一个残旧的手环光脑和两件破掉的旧外套。
伽蓝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不可能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只是不死心而已。
正想把那空间纽放回口袋,却只觉得脸颊一凉,抬头看去,灰白色的雪花正从天空飘落,竟然下雪了……
伽蓝叹了口气,把空间纽中的破旧外套拿出了一件,也不在意那陈旧腐臭的味道直接套在身上,带上帽子,确定自己不会被那带有腐蚀性的雪花沾到身上,这才抹了下脸,有点儿疼,但这种程度应该没事。在大雪降下之前,他要快点儿到第二军校的地下基地去,只有那里才能在大雪和敌人同时到来的时候勉强保证安全。
希望这一轮的攻击不会死太多人。
随着距离基地越来越近,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伽蓝眼前,他们正在快速搭建着防御设施,抵挡这次严寒酸雪,还有极有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发起攻击的敌人。
“伽蓝大人。”他们在看到他后都恭敬地问候。
“伽蓝大人,您回来了。”只是在问候过后,都下意识地低下头,就像害怕和他对视一样。
伽蓝已经习惯了其他人对自己恭敬的语气,也习惯了他们看到自己又惧怕又期待的眼神,更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敢看自己,还害怕他说出哪怕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现在就连伽蓝自己都听说了,现在整个基地都在传,如果被伽蓝大人问候,安慰,或者是关心家人,下一次防御战的时候可能就会死……
谁让伽蓝大人能预言未来呢。他们一边觉得没有他基地未必有办法支撑到现在,一边又害怕着他,怕他告诉他们既定的命运。
伽蓝想,真是可怜又可悲人类啊。就算明知道最后都要死,却还是挣扎着活着,期待着奇迹的出现,这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正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挣扎,不如好好珍惜现在活着的时候,让自己尽可能地活得好一点儿,陪伴还活着的家人和朋友,不要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反正……他们所有人都活不了多久了。
可哪怕心里这么想,伽蓝也还是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敢与自己对视之后,尽可能地不出现在人前,要么在地底基地中,要么就在战后打扫好的空旷死地游荡。
其实他有时候总在想,那些人已经比他幸运太多,他们中有些还有活着的亲人和朋友,有的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大多数更有能战斗下去的能力。
不像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踏入基地的大门,伽蓝觉得没有风后身体多少暖和了一点儿,他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身上别人的外套,抛到了旁边一个少年战士的身上:
“给你穿。”
眼看着那少年在短暂的发愣之后,眼眶都红了,一副见到世界末日自己在下一刻就要死定了的哭丧脸。伽蓝突然有了种恶作剧成功的感觉,他拍了拍少年的头:“别紧张,我什么都没看到。”
“真,真的?”短短的几秒钟,少年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哭腔,正在发育的公鸭嗓让他的声音又多添了几分喜感:“您,我,我真的不……不会……”
“真的。”伽蓝就像撸小动物毛一样胡乱地在少年的头上揉了两下:“我就是受不了那衣服上的味道,送给你穿。”现在物资奇缺,就算是破旧的衣服也很难得了。毕竟不管是被虫族杀死还是被机甲杀死的同伴基本上都尸骨无存,想要找到点儿能留下来的物资简直难上加难。
少年有点儿小惊喜,他现在根本没有防护服可以穿,多添一件衣服对他而言绝对是抵挡寒冬的必须品,他开怀地对伽蓝露出一口白牙:
“谢谢您!”可想到伽蓝在基地里的“好名声”他还是下意识地又确认了一遍:“伽蓝大人,下场战斗,我真的……真的不会,不会死么?”
伽蓝很无奈,他都想笑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预言无关紧要的事情,事实上,他每天的异能都用到了极致,也是为了不看到过多其他人的未来……
他笑着开口,打算好好安慰一下这个想多了的孩子:“你……”不会死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一道画面一闪而过。
少年开车运送物资,突然一只多爪虫族从天而降,它锋利的爪牙一把撕裂了少年,他眼中的愕然和惊恐转瞬即逝,神采消逝,血色染满了画面……
伽蓝愣了愣,咽下到嘴边的三个字,对着少年微笑,又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尽可能地温和地揉了揉少年的头。
“伽蓝大人?”少年原本都放心了,可看到现在的伽蓝又有些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您怎么了?是……”
伽蓝把手按在少年的头上,打了个哈欠:“刚才我突然想起来,林冉那个家伙竟然连一身好的防护服都不发给我,真是个混蛋。”
“您,您怎么能这么说林冉将军!”一听到伽蓝这么说,少年把刚才的担忧都遗忘到了一边,瞪着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充满怒意地看着他:
“您,您竟然说将,将军是……是……您才是混……!”他本想说说林冉大人坏话的才是混蛋,可又想到伽蓝对整个基地和残存在这里人类的贡献,一时之间有些语塞,只能干巴巴地反驳:
“将军才不是!绝对不是!”
伽蓝坏心地把自己防护服腰侧的大洞给他看,露出一副我说的都是真话的可怜相。
那好欺负的单纯少年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绝对不是将军干的!”
伽蓝都要笑出声来了,这当然不是林冉做的,只是损耗太厉害坏了而已,这孩子的小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么呀。
少年也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脸都涨红了:“我,您……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您要是没有防护服,我,我就把……”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自己更是只穿了一套破旧的棉衣,手里只有伽蓝刚刚给他的那件破外套。
“我把这个还给您,您,您穿!”
“噗。”伽蓝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只是想到这个少年的未来,眼中的笑意又转瞬消散,被一种悲哀替代。
他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既定的未来他改变不了,他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一旦他尝试改变这种注定的未来,就会被未来狠狠打上一巴掌。
伽蓝还记得,第一次他想改变些什么,是在联邦主星,他看到的是祖父死亡和主星被攻陷。
如果那时候的他没有头脑发热去和林冉对着干,如果他有一点儿自知之明把真正的未来告诉当时的第一元帅,如果他们按照林冉的想法提前撤离一批人,而不是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那些东西……
执意地虚构出一些信息,要求所有人留下抵抗,又把祖父偷偷打晕送往后方表示战斗一定会胜利……
那么……死亡的也许只是原本既定的人,也许祖父不会被抓去做人质后以预言的方式同样惨死,也许第一元帅不会重伤。
联邦主星哪怕被攻陷,也不会带来后来那么多严重的后果,这是现实给他的血泪教训。
所以他不会告诉眼前这个少年他的命运,他至少可以在死前好好地生存。
眼看着那件充满味道的破烂衣服又要回到自己身上,伽蓝决定不逗他了,他微笑着正想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凉飕飕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
“伽蓝·亚伦先生,你又在干什么?”
伽蓝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但是还是尽可能地保持优雅,将衣服又塞到了少年的手里,回头看向来人,在这个基地里,只有一个人还会叫他的姓氏,那就是……
“凯恩斯上校,你好啊。”
“很抱歉。”凯恩斯扶了扶眼镜,眼中嘲讽的意味更浓:“看到您我一点儿都不好,您竟然在背后捏造诋毁将军的话,是在令人失望。”
少年抱着衣服,看了看伽蓝,又看凯恩斯,想说这是个误会,可对上凯恩斯的眼睛,感觉到那充满压迫感的气势,只能急的头上冒汗,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伽蓝也很无奈,如果说在这个最后的基地里,他无法对谁说不,那一定是林冉,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错事,因为他死去的人,已经足够自己死数万次。
可如果说在这个基地里他最怕谁,那就一定是眼前的这个机械生命体凯恩斯。
这个毒舌的机械生命体似乎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在他身上贴上了“罪人”“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没有战斗力的废物”“毁掉他们一切努力的白痴”这种类似的标签。
因此,只要对上他,伽蓝都有种比使用异能,比大战还要痛苦的感觉。
实在是对待毒舌,对待一个哪怕毒舌都要说得有理有据,甚至让你恨不得都要自杀以死谢罪的毒舌,是一件非常挑战人神经的事情。果然就好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凯恩斯开始了。
“伽蓝·亚伦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这一场雪意味着什么,每一次敌人进攻几乎都是在对我们最不利的时机,在这个时候您竟然不在基地里而是在基地外游荡直到现在才回来,您是想要让我们浪费人力和物力去找寻您么?
您作为现在基地的特殊战略资源难道就没有自知之明么?
您难道不记得了,是谁把您从你那个家族的坟墓里挖了出来,又是谁让您这个综合实力只有E的人生存至今。
您竟然还在背后诋毁林冉将军!真是让我刷新对人类的认知。
您难道忘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您的错误信息带来的恶果还需要我提醒您么?您的赎罪还没有结束就要投入死亡的怀抱么?还是说您觉得您现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伽蓝想反击,但是他自认为真的没有眼前这个机械生命体的词汇量,他想要说点儿什么,但又觉得说了还不如不说,最后只能闭上嘴,任凭那些打击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插向自己。
他苦中作乐地想,也许正是凯恩斯每次见到都要提醒一遍“责任与义务”“活着的意义”,这才让他在看到那么多那么多凄惨的未来,又在亲眼看到那些变为事实无力反抗后……却又依然坚强地活到现在没有崩溃的原因。
谁让他的神经已经提前被这个机械生命体锻炼的足够坚韧了呢。
就在凯恩斯上校还在不停的啰嗦,伽蓝在心里腹诽的时候,突然警报响了……
【警报,S级警报,星球大气层外有敌军接近,请所有人员做好备战准备!请所有人员回到各自岗位!
再重复一遍……】
凯恩斯闭嘴,他的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伽蓝无奈的笑意也消失在了脸上,两人默契地齐齐向基地指挥中心走去,他们知道,他们接下来面临的必然又是一场硬仗。
只是在离开之前,伽蓝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抱着旧衣服正慌忙无措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双黑亮的眼睛有那么一点儿眼熟……
就像自己忘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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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林麟小兽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用前爪揉了揉脸,这才慢吞吞地睁开眼。
灰色的雪缓缓落下,落到了它的鼻尖,有点儿痒。
“阿嚏!”林麟小兽打了个喷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它呆坐了几秒才想起来,伽蓝呢?伽蓝跑哪去了?它左看右看,也没找到。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伽蓝是坏蛋!他把她丢下了!
气呼呼地小兽皱了皱鼻子,嗅了嗅,踏踏地用它那两条小短腿朝着有伽蓝味道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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