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忠看着洛九卿的眼神,他的呼吸微微一紧,“属下不知……”
“不知?”洛九卿语速飞快,“那好,本宫来问你,蓝儿,是何人?你与张柏南又是何关系?你为何大量收购白灵斛?你手中的红雁沙又是从何而来?黑玉莲呢?你是从何得来?”
张培忠神情僵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道:“属下……这……之前说过的,这是王爷密令,属下不能……”
“安王的秘令?你确定?”洛九卿的眉目在跳跃的火把里清晰可见,火光闪动,映着她如宝石般的眼神,亮而冷。
张培忠抿了抿嘴唇,脑子里快速的思索着,他不知道洛九卿还知道了什么,掌握了哪些秘密,又该如何去说。
四周的火把发出噼啪的声响,听上去像是骨头被折断的声音,在这寂静中听起来分外骇人。
张培忠最终把心一横,一掀锦子跪倒在地道:“公主殿下,属下有罪,属下自当回去向王爷请罪!”
“噢?”洛九卿的眸子微微眯起,似笑非笑。
“属下……与张柏南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是嫡出的长子,而属下……不过是个小妾生的庶子,其实,”他的嘴角泛起一线苦涩的笑意,“连小妾都不如,属下的母亲是个孤女,被卖入青楼为妓,但父亲是她的第一个客人,自那后她便被带回了张家。可是,自从她怀孕以后就是险象环生,千辛万苦生下了我,因为我是个男孩,正室夫人担心我们母子会威胁到她们母子的地位,就用毒计陷害我的母亲,最终……母亲被沉了河,我也险些被害死,却命大逃过一劫。”
他的声音低沉,字字透出凄苦,像夜色中如同沉重的枷锁,伴随着多年前的悲惨遭遇,压迫而来。
“后来,我被好心人所救,但也仅是一日三餐刚刚够温饱,做过各种苦工,在打把式卖艺的班子里做过学徒,后来也因为此学了一些功夫,最后去了安王府做了一名普通的侍卫。”张培忠此时露出感激之色,“自从入了安王府,属下的苦日子就算是结束了,王爷赏罚分明,属下因为自小吃过许多苦,又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就慢慢做到了王爷身边,成了王爷的近身侍卫。”
他慢慢垂下头,声音中带了几分怨恨,“可是,母亲被害,儿时之苦,又岂能忘记?所以,属下心中不服,有时候想起就趁着休假的功夫回来探望,对张柏南出口恶气,他种了不少的白灵斛,属下就想着利用这个,把他的那些货低价收了,再高价卖出去赚些银子,他自然是不肯的,属下就威逼他,今时不同往日,他也无可奈何。”
洛九卿站在廊下,拢了披风静静的听着他说,张培忠站在雪中,雪花翻飞,很快在他的身上落了一层,他自顾说着,像是在唱独角戏。
一段戏唱罢,洛九卿没有答言,院子里又恢复了沉寂,静得仿佛能够听到雪花落地的声响,那细微,又密密如针。
张培忠说罢多时,始终听不到洛九卿的回应,他不禁抬头望了望,不想与洛九卿的目光撞了一个正着,她的眼神穿过细密的雪花,锐利的扎来,让他又慌忙垂下头去。
“说完了?”洛九卿终于开口道。
张培忠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是。”
“那说了这么久,你还是没有说,蓝儿是谁,黑玉莲和红雁沙也没有交待,张培忠,是你自己说,还是本宫来替你说?”洛九卿字字如冰珠,滚滚而落。
张培忠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之所以说这么多的陈年旧事,就是想着拖一拖,关于黑玉莲和红雁沙,他需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里想到,洛九卿的思路清晰,并不为他的这些悲情往事而动摇,关键点还是这两样东西上。
“这……属下在王府中闲来无事,也学了不少的东西,所以,也一些书也见到过,说黑玉莲可以使土地里的作物增长,以超出季节和时间的速度增长,但问题在于会使土地慢慢变得贫瘠,所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靠红雁沙来滋养,所以,属下就动了心思,花钱在路上的游商处买到了这两样东西。”张培忠万般无奈之下说道。
“黑玉莲生性喜湿热,长年需要雨水和阳光,以密林深处生长为佳,一但遇到气温降低便会立即枯死,所以,这东西寻常地方是不会有的,唯一的产地就是南疆。”洛九卿冷笑了一声,“至于红雁沙,还需要本宫细细说明吗?游商……亏你想得出来,这两样东西都需要精密制作,装入瓶中,最长的时间不能超过半年,否则的话就会失去药效,所以,它们不但稀有,而且珍贵。什么样的游商会带着这两样东西?”
张培忠张口结舌,这些问题他无法回答,万万没有想到,洛九卿竟然对药性如此熟悉,他想自圆其说都圆不了。
洛九卿迈步走下台阶,目光平静无波,眼角微微带着讽刺之色,“红雁沙入土可解黑玉莲造成的副作用,而一旦入了人体,就会成为让人依赖的毒药,张培忠,这红雁沙,你是如何让它进入到张柏南的体内的?”
“我……”张培忠哪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他现在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之前在路上想好的那些说辞在洛九卿的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你说得半真半假,那些往事也许是真的,本宫也不去考证,但是关于黑玉莲和红雁沙之事,你却没有说实话。张培忠,你不要以为说得真假掺半就可以瞒天过海,”洛九卿笑意浅浅,明亮的目光中透着坚定的沉毅之色。
任何的谎话在那种目光面前都会退回原形。
张培忠垂下头,不去看她的目光,狠狠咬了咬牙,勉强一笑说道:“属下是在他喝茶的功夫放到里面的,趁他不备,这个很容易的。”
洛九卿微微侧首,一旁白墨走过来递了一粒红雁沙,又端过了一杯茶,洛九卿把那粒药放入水中,药丸晕开,茶水很快变了颜色,如血一般的红,让人心惊。
白墨把茶水往张培忠的面前量递,水面晃动,映着张培忠的容颜有些扭曲,洛九卿冷然道:“这种茶,你会喝吗?”
张培忠哑口无言,洛九卿转身走上台阶,黑色的斗篷在雪花中翻飞,边角上绣的花纹一闪,似在在风雪中绽放的曼陀罗。
“张培忠,本宫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肯说实话,可你以为,本宫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洛九卿声音清悦,在雪夜里微荡,“张柏南的夫人是你的人吧?这红雁沙遇水即变色,她日日放在点心或者面食中哄他吃下,这才是真正的用法吧?”
张培忠的脸色苍白,雪色中眸子似乎更深,慢慢的涌现几分怒气,他恨说道:“对!是张柏南!张柏南抢了蓝儿做妻!我恨他!也恨我自己回来得晚!只要我能早一点……早一点……蓝儿就不必委屈自己……可恨张柏南还以我的性命威胁她,她太天真太善良,以为……竟然就答应了……”
“张培忠,”洛九卿的声音冰凉,似凛冽的刀锋,毫不留下的砍下,斩断了他那悲情的叙说,“本宫真想为你鼓掌喝彩,你真是无耻得精彩!你这番话,也是这样对蓝儿说的吧?你说得对,她太天真,天真到以为你真的是被张柏南所迫,天真到你是真的晚来一步没有阻止,她怎么会想到,你是与张柏南串通的?她又怎么会想到,你不过是想着利用她,在张柏南的身边安插上一个人罢了,试问还有人比她更合适吗?”
张培忠吞了一口唾沫,后背上的汗渗出来沾住了他的里衣,潮湿而冰冷,让他心中不安。
“在你看来,她不过是个女子而已,有什么能够挡住你复仇的路?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任何人都可以为这件事情陪葬,那你……和之前的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蓝儿何其无辜?就因为倾心于你,就因为不忍你被害至死,就该样被对待?你骗她的时候,你可曾有过不安?”
句句诛心。
张培忠抬起头,眼神有些散,他的心跳加速,那些雪花飘落的声音似乎被无限放大,嗡嗡作响。
“当然,当然……我也是不安的,所以——我说想要带她走,可是她不肯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尽过力的,我想要带她走的!”张培忠像是被挤到了死角,理智在一寸一寸的失去。
“她当然不肯,”洛九卿冷笑,眼神中闪过鄙视的光,“她当初为了你嫁给了张柏南,对于她而言,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残花败柳,你只能是她心中一个美好的念想,她又怎么会去再跟你走?”
“我不会嫌弃她的,”张培忠急声说道。
“可是,她知道了真相,她会嫌弃你。”洛九卿字字如刀,锋利的切来。
“不,她不会知道,我和张柏南都说好了,她……”张培忠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后侧似乎有人正看着他,他猛然过头去。
雪花飞舞中,一人站在那那里,如同木桩一般,脸色比落雪还白,衬着一双眼睛幽冷的黑,似乎无底的深渊,沉沉不见底。
“蓝儿……”张培忠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伸出手悬在空中,“蓝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我不在这里,你还要瞒我多久?”蓝儿的声音平静,却字字悲凉。
“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你听我说,听我慢慢跟你说。”张培忠慢慢的走过去,声音微沉,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痛苦之色。
蓝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浑身的落雪打湿了外面的斗篷,真冷啊……可她觉得这远远比不上她心中的冷。
那里似乎被刀子挖去了什么,呼啸着吹过冷风,那风穿透身体,让她从里到外都变得僵硬而麻木。
她看着走过来的张培忠,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遥远而冰冷。
“哧!”一道血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