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似乎静了静。
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一般的退去,洛九卿似乎只听到自己心跳声。
这么多年过去,还是第一次听到洛擎天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她微微笑了笑,眼睛里光芒闪动,“父亲,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洛擎天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又望向窗外,金色的光芒在云端轻轻的流淌,一如多年前那个下午,他的语气悠远,似乎飘过的微风,“卿儿,我不是你的父亲。”
洛九卿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即猛然一缩,像是谁握了握她的心,让她莫名的一痛。
“我是你的舅舅。”洛擎天看着天空,仿佛看到一张娇俏的脸,带着满满的笑意,“你的母亲,是我的最疼爱的妹妹,她聪明漂亮,心地善良,不过,自从她嫁人之后,世人就不再记得她的闺名,而都叫她闵慈皇太后。”
洛九卿的眉心一跳,她的眼睛睁了睁,这消息太过震惊,让她一时无法相信。
闵慈皇太后!长庆永辉帝的生母!
如果自己的母亲是她的话……那永辉帝岂不是……
洛擎天回过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底却有光芒微闪,“卿儿,你是长庆永辉帝的亲生妹妹,应该享受公主之尊,却在将军府受了这么多年苦,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没有照顾好你。”
“可是,我……为什么……”洛九卿实在想不明白。
“当年你的母亲生下你们姐妹二人,因为是双生,长庆当时的国君以为双生不详,所以整个皇室都忌讳双生,你母亲舍不得杀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万般无奈之下,就使计把你送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保全你的性命,就把你安排将军府,成为来历不名的庶女……”
洛擎天的声音慢慢低沉了下去,他垂下头,脸埋在光线的阴影里,一双肩膀似乎承载不住往日的悲伤的沉重,一时之间竟然看上去有些单薄。
洛九卿的心中酸涩难言,这样一个坚强的男人,能够扛得住国家边疆安危的男人,此刻因为往事和愧疚,在她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慢慢起身,走到洛擎天的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低声说道:“卿儿都长得这么大了,不管怎么说,是将军府,是您养育了我,救下了我这一条命,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会感谢您的,她只是希望我活下去,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洛擎天抬起头来,目光深深,似层云翻涌,他字字沉痛,“卿儿,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永辉帝病重,恐怕……不太好,他很想见你一面,想让你回去认祖归宗。”
洛九卿微微抽了一口气,心中的感觉五味杂陈,难以辩得分明,洛擎天又继续说道:“你的双生姐姐在十岁的时候已经夭折,如今永辉帝最亲的人就是你了……”
洛九卿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是滚烫,仿佛指尖触着冰,掌心握着火,像极了她此时矛盾的心情。
“回去吧……”洛擎天低声劝慰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相信你母亲也愿意看到你回归故里,去她的灵前拜一拜,想来她这么多年也心心念念的想着你,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了。”
洛九卿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轻柔的羽翼,遮住她眼底的眸光。
“好。”良久,她听到自己说。
洛擎天扶起她,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长庆路途遥远,一路之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到了那里,记得让人捎个信儿回来。还有,银子多带一些,衣物自然也不能少,长途漫漫,不要委屈了自己。我会派一队人马便衣相随,你且放心。”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完全不似平时大将军的样子,倒像是一个老者或者妇人,洛九卿微笑着听着,心中有暖流涌过,却又泛起淡淡的酸涩。
这么多年来,洛擎天是真心待她好,他虽然不在府中,但每每从边关捎回来的东西从来都不忘她的那一份,单是这一份亲情对于她来说就弥足珍贵。
洛九卿点着头,“好的,父亲,我都记下了,不过,您要为我准备一辆大马车,否则您说的这些东西,我可带不走,还有,您要做好准备,说不定按照您说的这些整个将军府都要被我搬空了去。”
洛擎天听到她的话也忍不住一笑,“只要是你送你的,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你爱拿就拿去。只是,你要记得,等到了长庆,一切言行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他顿了顿,斟酌着说道:“关于永辉帝,这些年我也没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是位好皇帝,但……毕竟是一国之君,纵然他是你的兄长,但也首先是长庆的皇帝。你……懂我的意思吗?”
洛九卿自然明白洛擎天所说的意思,就是想提醒她,做事说话要格外谨慎留神,皇帝身边还有很多其它的人,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或许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自身。
她含笑点了头,“卿儿明白,父亲放心就是。另外……卿儿也有一事要和父亲说一说。”
“你说。”洛擎天坐直了身子说道。
洛九卿慢慢起身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天边翻卷的流云,她的声音轻轻,却透出一股坚定,“父亲,当今轩辕王朝,老皇日益年迈,皇子夺权之势越发明显,而且皇后的母家势力也不容小觑,外戚的权柄慢慢增大,这于朝廷,不是什么好事。”
她微微转身,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如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映着她如黑色宝石一般的眼睛,灿然若神女。
“父亲您手中握手兵权,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会把您当做他们首要的拉拢目标,您可千万要稳住阵脚,不能随意站队,若是不小心站错了一步,将来休说这权力荣华,恐怕还身家性命都难以保全。”
她的声音清朗,字字如金,听得洛擎天心头微震,他没有想到,洛九卿一个深闺中的女孩子,竟然把朝中之事看得如此透彻。
“宁王府的婚事……”洛九卿自嘲的笑了笑,“恐怕是不能如愿了,辜负了父亲您的一番美意,宁王府当初与洛府提亲,打的也是稳固自家势力的算盘,他们是皇亲,宁王是皇帝的兄弟,有这一层关系在,无论将来哪位皇子做了皇帝,只要宁王没有什么大错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惩罚。”
“所以,”洛九卿眨了眨眼睛,“父亲可以考虑,让大姐嫁给宁王世子,将来可以保她一生荣华,这也算是她最好的出路了。我知道母亲原来是打算让姐姐嫁到皇室去,可是,这诸多皇子,朝局风谲云诡变幻莫测,实在危险太大……”
“卿儿……”洛擎天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愧疚之色,“你的话为父都会记在心里,你真让为父既愧疚又心疼,事到如今你惦记着霓裳,唉……是她自己没有福气,有你这样的好妹妹却不知道好好相处,如今要分离了……”
“父亲,”洛九卿按下心头的酸涩,“卿儿处理好事务,还会回来看您的,您也要好好保重才是。”
洛擎天看着眼前的洛九卿,想起那个自己最爱的小妹,眼底泛起淡淡的潮意,忽然间觉得恍如隔世。
接下来的三天里,洛九卿都在忙于去长庆的事,去长庆可不同于一般的出门,出关需要批文印鉴,这些东西洛擎天都一一为她准备好了,剩下的就是那些路上带的东西了。
冬灵一听说她要出门,兴奋又紧张,好几天眼睛都放着光,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离开过这里,洛九卿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又派了两个丫环一个婆子去伺候她的母亲,让她后顾无忧。
冬灵十分感激,做起事来也十分卖力,和之前的那个懦弱胆小的丫环完全判若两人。
一切准备妥当,洛九卿离开将军府的那一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金色的阳光泼洒下来,万物都笼在那一片耀眼的金光里,将军府的屋顶折射出漂亮的光线,让洛九卿微微红了眼。
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她当初想的是出门游历,但是现在虽然也是出门,但是心境却是大不相同。
洛擎天站在府门口,字字叮嘱,他本来想着骑马相送,但是洛九卿却不肯,她坐上马车,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终于转身离去。
马车一路平稳的出了城,冬灵挑着车窗帘四下里看着,城外的景色分外迷人,青的山绿的树,蓝的天和白的云,一切都透着让人心情愉悦的气息,深吸一口气,连空气的味道都有些不一样了。
“小姐,我们这一路要走很远吗?”冬灵问道。
“也不算是很远,大概就两个月的功夫吧。”洛九卿算了算路程说道。
“两个月?”冬灵张大了嘴,“这也……太远了吧?”
洛九卿看着她夸张的表情,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两个月,还是保守的说,加紧了路程走,若是如同游山玩水一般,恐怕三个月都到不了。
只是现在永辉帝的情况不知道如何,她不能耽误太多的时间,还是要尽早赶过去才好。
冬灵还未放下车帘,洛九卿忽然听到不远处有马鸣之声,与此同时,冬灵也低声说道:“小姐,那边还有一辆马车呢。您瞧。”
洛九卿从车帘中望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有人正在忙碌,似乎在搬着什么东西,亭子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定一人。
那人身穿宝蓝色的锦袍,头戴玉冠,乌发束在玉冠里,如同一掬流水般散在背上,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他的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腰侧挂着晶莹水润的翡翠玉佩,坠着的流苏在风中轻摆,脚上穿黑色的抓地虎快靴,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俊朗非凡。
只是,此人却微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