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妃的精神有些恍惚,她已经准备要回宫去了,只等去送信的小宫女稍回皇后的话来。
此时,她正微合了眼睛,平复自己心中的情绪,奈何心绪翻涌,像是压也压不住海波浪滔一般,让她如同在海浪尖上飘来荡去,无从安放。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声响,她急忙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一人逆光站在门口,一身的大红礼服,金色丝线织就凤凰在身上盘绕于飞,阳光轻轻拢着她,像是在身上镀了一层金光。
李太妃的心头一跳,她不由自主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愕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只是眼睛紧紧盯住来人,努力的想在看清逆光模糊的眉目。
来人额前赤金镶嵌宝石的凤凰明月珰微微摇晃,光芒璀璨,如星如辰,她越是想看清,就越是看不清,越是看不清,心中就越不安。
她一次又一次的压下口中想要脱口而出的话,手指在袖间狠狠的用力绞在一起,指关节都有些发白,而她丝毫不觉。
“太妃,你怎么了?”来人沉默多时,终于慢慢的开口说道。
李太妃紧绷的神经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松,慢慢的喘了口气说道:“许是在太阳下站得久了,头有些发晕,不妨事的。”
洛九卿上前来,走进殿内,一张脸慢慢的显现清晰起来,李太妃看着她微扬的眉和明亮的眼,心头一阵一阵的发紧。
洛九卿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脸上带着关切之意道:“太妃,你的脸色真是不太好,不如让我来给你看一看吧?我的医术虽然说不上精妙,但对于一些小病,还是有把握的。”
李太妃听她如此一说,眼睛微微睁了睁,语气中略带了诧异道:“你……你是……”
洛九卿浅浅一笑,“正是,太妃,前几日我去你宫中饮茶,你那里的茶甚是香,我这几天正思念得紧呢。”
李太妃微微握了握拳,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公主若是喜欢,我再差人送一些过去,或者……若是公主不嫌弃,再去我那里尝一尝,也是可以的。”
“我自然是愿意的,”洛九卿一笑,紧接着又有些担忧的说道:“只是,上一次您那里的鸡,真是吓到我了。”
李太妃短促的一笑,“公主不要担心,我保证不会再有那样的事了,那天是个例外,它们许是闻到了公主身上的某些香料气味,那几只鸡是云罗鸡,与本地的鸡不同,对于香气特别敏感。”
“噢?”洛九卿脸上带了几分兴趣,“竟然有此等事?”
“正是,”李太妃点了点头,“只是今日怕是不能了,公主回朝,普天同庆,只可惜我的身子不争气,在这样的日子也不敢劳烦公主。”
“无妨,”洛九卿慢慢伸出手臂,拦下她的去路,脸上的笑意温婉如花,“太妃言重了,您是我的长辈,为您效劳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摆了摆手让会儿出去,会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垂首慢慢退了出去。
“太妃,”洛九卿的声音慢慢沉了些,像是落入水中的珠子,飘忽着沉入水底,“我还有件事,要向你请教。”
此时的前殿中,酒宴已经开始,永辉帝笑意满满,对众百官说道:“众卿,今日大喜,与朕一同共饮此杯!”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众位大臣立即把手中的酒杯端了起来,嘴里说罢,才把酒杯中的洒一饮而尽。
“皇上,”大理寺的刘展培说道:“今日永安公主回朝,实乃是我长庆之福啊……”
“正是,”太医院的院首捻着胡子说道:“老臣惭愧,当日对皇上的病症束手无策,不得已,才请皇后娘娘下懿旨张贴了皇榜,没有想到竟然引得永安公主前来,公主妙手回春,真真是我长庆的福星啊!”
司徒颂的嘴角微微一抽,此时他心中懊悔不已,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当时在大牢中,怎么就……没有克制自己一下,对永安公主态度好一些?
最要命的是在自己的府中,与五夫人那般……想必也早被永安公主瞧了去,真真是丢脸!
他灌了自己一杯酒,闷声不言。
永辉帝看得分明,微笑着问道:“司徒,可是有什么心事?为何朕总觉得你闷闷不乐?”
“啊,”司徒颂没有想到永辉帝会注意到他的情绪,急忙放下酒杯,起身施了礼道:“回皇上,臣……没有闷闷不乐,永安公主归来,臣心中实在高兴,如众位大人所言,公主实乃是我长庆的福星,救了皇上,便是救了长庆百姓,是我长庆的守护神。”
他说着,微微一顿,眉头一皱说道:“只是,这几日臣的身子总是有些不太爽快,昨天夜里又是一夜难眠,精神有些不济罢了。”
“噢?”永辉帝放下酒杯说道:“爱卿身子不适?可曾找大夫看过?”
“谢皇上关心,不妨事的,不过是……”司徒颂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有人声音微冷道:“司徒大人一夜难眠,不会是因为娶了五夫人的缘故吧?”
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得脸上都露出笑意,司徒颂的神色却是一僵,他回头望去,只见吏部尚书周远行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司徒颂不由得心头火起,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偏偏这个一贯与自己做对周远行这个时候还来凑热闹,真真是气人。
他冷笑了一声,“周大人,在此种场合,当着皇上的面儿,开这种玩笑总归是有些不雅吧?纵然本官不在意,皇家的颜面你还是要顾一顾的吧?”
周远行先对着永辉帝施了个礼,随即一挑眉梢对司徒颂说道:“司徒大人好小家子气,不过是个玩笑话,竟然也恼了,还扣出皇家颜面如此大的帽子来,周某的脑袋瓜子太小,怕是承担不起呀。”
“承担不起话就要少说为好,”司徒颂立即道:“别只顾着痛快了嘴皮子,事后又说什么承担不起的屁话。”
“二位大人还是注意一点的好,在这里说这些成什么体统?当着万岁的面,说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事,还用一些粗俗之语,着实让人觉得不堪入耳!难不成两位大人以为自自己是市井的泼皮,这里是菜市口了吗?”
一位胡子花白老大人沉声说道,面色也冷沉如水,虽然官职不高,不及司徒颂也不及周远行,但是他说出话来却是铿锵有声。
此人正是三朝的老御史,温长林温老大人,以他的才学和资历,已经远远不只做到现在的官位,但是他却拒绝了数次永辉帝要给他升官的机会,他愿意在现在的位置上,做一个好御史,用一双客观的眼睛和一枝真实的笔,记录下所看到的一切。
见是他开口,司徒颂和周远行都不好再争辩,各自看了对方一眼,冷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荣王笑道:“皇兄,臣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风姿果然出众,与皇兄你当真是有几分相似,与当年的闵慈太后更是相像。”
永辉帝笑着叹了一口气说道:“正是如此,朕也是这样觉得,可见血缘这种东西,当真是假不得的,总是会有相似之处。”
“臣弟也为皇兄高兴,以后又多了一个妹妹,我还为她准备了见面礼,希望她不要嫌弃才好。”荣王举了举酒杯,“皇兄,臣弟敬您一杯,给您道喜。”
“这喜也有你一份,”永辉帝笑着举杯,“你也是她的皇兄,你给她的见面礼她一定会喜欢,朕听说她还为你准备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呢。”
“噢?”荣王微微一诧,“竟然还为我准备了?”
“正是,”永辉帝说着,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荣王的心中微微疑惑,慢慢的喝了酒,他不知道永辉帝的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洛九卿是出于礼数都备下了见面礼,还是有其它的含义?
他垂下眼眸,看着酒杯中摇晃的酒液,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这是上好的皎花白,属于宫中的珍藏,只有大喜事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喝。
看起来,这一次永辉帝是真的很高兴。
他放在桌子下的手指轻轻的捻动着手中的一个小小的纸团,那是方才进来给各桌摆酒的太监悄悄塞到他的手中的。
纸条在指间展开,他把手藏于宽大的袖口中,假装无意间一掠,胸腔里的那颗心立时一跳。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瑞公公声音急切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方才还热闹喜庆的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诧异的望向坐龙椅上的永辉帝,表情错愕。
只见他身子软软的靠在了龙椅上,方才还红润的脸色此时苍白如纸,眉宇间似乎还有隐隐的青灰之色,一双手在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中垂落下来,似瞬间失去了生机,看得人心惊。
荣王立即站了起来,在原地愣了一瞬间之后,便大步上前,来到永辉帝的身边,俯身低声唤道:“皇兄!皇兄!你怎么了?”
可是,永辉帝却是一言不发,依旧昏迷着,瑞公公在一旁急了,对着下面愣神的太医院院首说道:“吴院首,你还不快过来看看!”
吴院首被他这一喝这才回过了神,急忙站了起来,提袍子快步奔了过来,伸手为永辉帝把脉。
他一边把脉,眉头一边慢慢的皱了起来,拧成一个结实的“川”字,胡子一翘一翘的似抽疯一般。
“如何了?”荣王在一旁催问道。
“这……这……”吴院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皇上的脉象实在是奇怪的很,一会儿搏发有力,一会儿又弱如游丝,虚虚实实,这老臣也……也……”
“也什么?”瑞公公声音尖厉道:“吴院首,你倒是说呀!”
“我也说不好呀,”吴院首满脸羞愧道。
“快!”瑞公公也懒得再和他废话,急忙转头对身后的小安子说道:“快!快去后面请永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