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薛,是一个乐工。每到晴空无云的日子,就会来这里吹笛子。我因为宵禁抓过他。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要用月光,洗涤我的笛声。只有这样,才能够吹出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的乐曲。从那天开始,我不再抓他。反而帮他遮掩违反宵禁的事情。”说这话的时候,张小敬那张凶恶的脸上,闪烁一种特殊的神采。
“这就是你所说的长安吗?”
“是,这才是真实的长安。真实的长安人。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正好是受熊火帮欺负的那种人。我做了八年不良帅。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这座城市。那些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家庭,那些莫名失踪的孩子,那些被逼良为娼,最后却只能自甘堕落的女孩。所有的这些,都是这座城市的原罪。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恨这座城市,远远胜过爱它。”
“那你没想过去改变他吗?”陆煊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桥面上,遥望着远处的河水。
“我当然试过了。但是我失败了。五殿阎罗,终究只能震慑一些宵小之辈。我改变不了这座城市。这些年来,我苦苦支撑,也只不过勉强没有被它吞噬。”
“能够再这种泥潭中保持自我。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还不够。一些事情我做不到,但是大人可以。今天不良人收到了一批新的军械。是来自太子府的赠与。大人,你现在有一个能够改变这座城市的机会。大人能够灭掉熊火帮,就能够做到更多。”
这大概是陆煊认识张小敬以来,他唯一一次真情流露。可见熊火帮事件,在他心中还是引起了巨大的震撼。或许他曾经恨过这座城市。但是陆煊毫不怀疑,他更多的其实还是爱着这座城市。爱的比任何人都深。只是他的表达方式,跟其他人不同。
“改变这座城市。你真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县尉能够做到?”
“大人胸中韬略学识,远胜那些朝堂之辈。又有太子青睐,未来必定飞黄腾达。”
“也许吧。但是或许我在这个过程中,就被你口中的那座城市吞噬了,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像你一样,能够无时无刻的对抗周围的环境。人,总是要适应环境的。”
然而陆煊说道这里,张小敬反而不激动了。
“不,我相信大人一定能够做到的。我张小敬看人从来不会错的。大人才是这座城市最格格不入的人。不管你做出了多少新奇的菜式,勾兑出了多么受欢迎的烈酒。大人的内心深处,都始终没有融入这座城市,甚至没有融入这个国家。我只要看一眼你的背影,就能够感受到你的孤独。我不知道那种孤独从何而来。但是我能够肯定,那不是这座城市,能够弥补的。”
陆煊必须要承认,这位原著中的主角,眼光之犀利,确实超乎想象。他虽然只有一只眼,但是却是那种能够真正透过迷雾,看穿真相的人。他甚至能够敏锐的感知到,陆煊跟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要知道陆煊为了融入这个世界,可是费劲了心思的。
远处的笛声,逐渐高昂。悠扬的曲调,穿透了月色的静谧。混合着月光,洒在脚下的天津桥上。一副如诗如画般的画面。
陆煊站在桥上,遥望着远处皇城的灯火。
“长安......大唐......想要改变这一切,没那么容易的。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你确定自己能够等的下去吗?”
“一直到死。”
“一直到死?人死了那可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你没发现吗?我其实已经在做了。我正在尝试改变一些东西。如果家猪能够长得更肥更大,那民众就能够得到更多的肉,更多的油。如果母鸡能够下更多更大的蛋,那民众们就能多更多的食物。如果田里的稻米,能够长得更好,更多,那百姓就会吃的更饱。
这人啊,如果吃不饱肚子。那么你说什么都白搭。因为他们听不见。相反,如果他们全部都吃饱了,就会开始思考。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思考自己下一步,应该得到什么。当百姓们学会了自己思考,有些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改变。”
陆煊说的很是模糊。张小敬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但是他听明白了,眼前的陆煊已经在尝试改变这座城市,甚至是这个国家了。
经历过后世信息大爆炸洗礼的陆煊,自然知道这时候唐朝的弊病。说实话,大唐存在的问题,远远不是他上面随口说的那几句话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各地的节度使已经成了气候。他们大权在握,拥兵自重。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同时这些节度使的军队,连年征战,骁勇无比。作为对比,内地的军队,却是已经糜烂不堪。不管是十六卫,还是各地的地方军,都不堪一击。十几年后,安禄山造反。内地军队毫无抵抗之力,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是军务上的问题。陆煊短时间内没有丝毫插手的可能性。其次便是政务。李林甫权势越来越大。整个朝堂,几乎多半是他的身影。这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一种极不正常的表现。李隆基失去进取心,沉迷于杨玉环的美色。全国各地,看似国富民安,暗地里实则矛盾重重。
整个大唐就如同一个表面上的巨人。但是五脏六腑,都已经开始腐烂。现在能够勉强维持一个平衡的局面,是因为李隆基尚在壮年。安禄山准备的还不够充分。再过几年,他就会上书请求建造雄武城,如此明显的征兆,李隆基竟然毫不犹疑的就允了????
如此之多的弊病,其实根本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能够解决的。就算是陆煊是个穿越者,但是他一不是历史系的高材生,二没有系统金手指。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所以陆煊的计划中,首要一环其实不是太子,而是李隆基。为此,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即将来临的机会。
天津桥上,笛声逐渐的变得舒缓,最终消失。远远的,那位姓薛的乐工,朝着两人弯腰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笛声消逝,周围似乎变得更加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