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们还小的时候,是娘亲教导我识字的,我若是背不出书,娘亲就会用戒尺打我的手掌,若是将来我教了书,抽你们背书,到时候回答不上,我也会用戒尺打你们手掌。”
女夫子观察着孩子们的表情,说到念书和读书,有两个孩子的表情比别的孩子更难过,想来是刚才的话引起了她们的相关回忆。
“这次就不一样了,如果这次你们能背三字经,哪怕不背完,我也算帮你们父母检查了你们的课业,只要能背几段,你们的父母也能感到欣慰吧,知道你们离开了家,也有好好努力。
学了字,就能写字,能及时的将自己还记得的关于父母姐妹的事情、名字写下来,以防自己忘记家周围的树、池塘、田野,说不定将来赎了身,还能按照这些记录,找到家呢。”
柳茹月被这女夫子的话惊呆了,这些训练扬州瘦马的私宅竟然会这么教导孩子?哪怕是要激励她们学习,给她们一个虚假的希望,这女夫子这一番话,也太出人意料了!
或许上一世雪蓉还当真是在这里待过,她对陆铖泽的恨,对弟弟妹妹的牵挂,若不是写在纸上时常拿出来一遍遍看,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坏父亲其实很容易被时间美化。
或许是瞧出了柳茹月的诧异,也误会了她的迟疑,陈嫂凑过来小声笑道,“孩子的记忆能保持多久,等她们学会了能写全记忆的时候,还记得什么?至于那些曾经学过字的孩子,这么点年龄,也写不全字的,哪怕她们写下来了,将来当真就能赎身回去了?哪个父母还会要当过妓子的女孩儿?”
柳茹月只能陪着笑了笑,“是啊。”
她也不敢太过专注的去看孩子,害怕被人精敲出端倪,再加上一年多没见,孩子也长高了,现在又换了衣服发型,只看背影,一时间还真看不出谁是雪蓉。
“夫子,若是我能背一段三字经,每天上完所有课程之后,我能找你学字么?”
这声音,让柳茹月心中一颤,自打上一世被扔下江,她已经十多年没听到过小时候的雪蓉的声音了。
长大后的雪蓉的声音自然不是这样,听到这个孩子的声音,她就是觉得熟悉不已。
这就是雪蓉吧!
是吧!
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交握,她掐着自己的手背,害怕自己激动的模样被陈嫂发现,柳茹月垂着头闭上了眼。
陈嫂只当她还想多观察一会儿这批孩子,也不再说什么。
女夫子瞟到了窗外有人,却没有太在意,李夫人本就会来检查课程进度,“你就什么名字来着?”
“回夫子,我叫……夫人赐名绮梦。”小姑娘站起身,身子站得挺直。
女夫子对于她没有说本名的行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若你当真能背几段三字经,将来只要你能完成李夫人安排的课程,就能来我这里学字。”
“谢过夫子的承诺,我马上背。”一直压抑着情绪的绮梦难得的激动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她背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随着绮梦的背诵,柳茹月的回忆也一一浮现,雪蓉是她和陆铖泽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陆铖泽还是个没有被京城的繁华晃花了眼、没有被权势迷得失了智的书生。
对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愿意展示自己的父爱,愿意在孩子面前露一手,他在孩子崇拜的目光里就能获得简单的满足。
他会在她抱着雪蓉的时候,在两母女身侧念三字经,“我陆铖泽的孩子,哪怕是女孩儿,也得识字,不比谁的儿子差。”
当时柳茹月还以为陆铖泽和重男轻女的黄氏不一样,他是对女儿看重才这么说,才教雪蓉识字的。
现在她才想通透,当时他曾抱怨过某个同窗生了儿子。
所以,不过这一事上陆铖泽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但又觉得雪蓉聪慧,若是雪蓉学这些比那同窗生的儿子快、学得好,他也能找回一些面子罢了。
“夏传子,家天下。四百载,迁夏社……”绮梦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台上的女夫子道,“夫子,后面的,我想不起来了。”
孩子里能有一个带头的,多夸夸她,其他孩子有了不满会妒忌了,也会奋起直追,倒不用她逼着学了。
到时候她上课也能轻松一些了,女夫子如何不开心?
她咧嘴一笑,夸赞道,“你这般年龄,能背一大半,已经很不错了,比好些男孩子还学得好,这说明你的父母教导有方啊,你会背这些,那你会写么?”
“会的字不多,写不全。”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爹娘都有教。”
“怪不得小小年纪,会的就这么多。”女夫子脸上保持着微笑,循序渐进的问道,“那平时是娘教的多一些,还是你爹。”
绮梦到底年龄小,这女夫子说要教她识字,自是万般配合,“爹要去学堂,回家才能教我,平日里都是娘教的多点。”
“哦,你娘是出自诗书世家的小姐么?如果是这样,你将来找她倒也方便。”
“我娘也是我爹教的。”
女夫子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你爹娘很是恩爱嘛,婚后愿意教娘子……”
“才不是呢!爹是坏人,是坏蛋,他该死他……”刚才还安安静静的绮梦,忽然就激动的争辩了起来。
不用看正脸,柳茹月也知道这个女孩子儿肯定是自己的雪蓉了。
女夫子被她的反应惊到了,陈嫂担心绮梦惹出乱子,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夫子,你把绮梦带回去,好生安抚,有贵客来想看看孩子们,我先把她们带过去了,一会儿给你送回来。”
陈嫂的突然出现,让绮梦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她伸手一抹脸上的泪,难过的捂着脸就往外冲去。
慌不择路的孩子,一把撞在了一堵墙上,她睁眼一看,知道自己撞了人,闷声道歉了一声,就想退出去,却闻到这人身上让她感到熟悉的味道,蓦的一抬头,却失望的发现,这人是一个头发苍白的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