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离了利州,朝南行去。
从这里向南,天地骤然又变了个模样,地无寸平,高山深壑,奇峰怪石杳无断,猿啼鸟鸣闹不休。
正值寒冬,山川裹素。
前些日子那场大范围降雪,为草木山石皆披上了银妆,风吹雪滚,在一些凹陷处能积上几尺深,对行人车辆来说着实难走。
还好也没人冒着巨大风险挑战山间路,让这官道上渺无人迹。
方长背着包裹和油纸伞,沿官道独自一人,缓缓行走在崇山峻岭之间。
积雪深薄对他没什么影响,他从雪面上踏过,连浅浅的痕迹也不曾留下,就像棉花做的人儿一般。
若有江湖人看见,定会艳羡的眼睛发绿,而后纳头便拜,抱腿不撒手。
他此时观赏着这雪后盛景,兴致颇高,拎着葫芦高歌,声音回荡在山间,惊走几多鸟兽。
只是歌词音调并不应景,却是他前世所喜欢的一些豪迈歌谣,幸而路上无人听见。
利州之事已了结。
路上毫无波澜,方长和谷山,共同将一长串妖怪押到了永嘉府,而后先去见了知县齐南。
齐知县见到他们所获的这些俘虏,很是惊讶,在方长建议下,知县派差役清空城隍庙前街道,然后三人带着这串妖怪,来到城隍庙拜访。
得知他们上门,温城隍现身相见。
对于两人战果,城隍非常欣慰,给予了高度评价。而头一次见到神祇现身相见,齐知县激动感激自不用多提。
包括谷山背上的郭达在内,妖怪们被谷山和温城隍联手施为,削为野兽,放归山野,任其自生自灭,作为对恶行惩戒。
由于在这次事件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温城隍所得功德,比谷山和方长更多,而这对神灵的修为有直接进益。
这份深厚功德,让温城隍成为了方长所见过的神祇中,修为最为高强的一位。
城隍告诉三人,自己正准备和同僚们沟通此事。
只是由于并无统一上级,又不能擅离职守,他只能发公函,告知相邻的城隍土地山神们,让大家对此提高警惕,并提前联络各自境内的修行人,以防不测。
结伴从城隍那里离开后,方长告诫县令齐南:
“齐知县,虽然这次事情已经过去,但是不可不防,还是要抽出资源,加强府中武备,防止出乱子后百姓们受到滋扰。”
闻言知县拜道:
“方先生说的有理,下官自会小心此事,吾正准备去觐见知州,和知州一起商议这件事。”
“府中这幅安宁景象,凝聚了在下大量心血,如若有谁想破坏这一切,就是下官之死敌!”
方长点点头:
“接下来几年不会很太平,齐知县多加小心,保重。”
从永嘉府衙门出来后,方长没有再等知州的行动,而是直接向谷山告辞。
利州境内有谷山盯着,想来彩娘子遁逃后,不会敢再回来,少了妖怪们掣肘,知州的善后措施,也当顺利执行。
和谷山分别时,对方告诉方长:
“方先生,接下来你回京州的话,不如从此处南下,在连州境内找艘船,随江水而行,顺流而下。”
“上岸后,可以从兴庆府回云中山,这样会比在风天雪地里赶路,要顺畅许多。”
方长依言,才有了此次南下之行。
…………
连州境内,风景又有不同。
风雪边界似乎就在此处,周围山川虽然灰蒙蒙,但有丝若隐若现的绿意渗出,带着勃勃生机。
这边饮食也不同,由于接近南方,又近蜀地,此处已经是稻饭羹鱼之地,主粮是米,渔业发达,连酒水都风味不同。
方长找了酒馆,将自己喝光的葫芦重新灌满。
米酒很便宜,唯一可惜的是,这家店中的酒未经蒸制,度数不高,喝起来太快。
很远就听见江水涛涛声,如低沉雷鸣般,滚滚入耳。这条直入东海的大江,并没有统一的名字,而是每段不同。
连州内这段江名为洞盱江,宽阔的很,就在州城南面经过,既能运输,又能捕渔,也是大量人口生计所在。
不过走到城南码头上时,并未见有客船,只是一批货船停泊在此,船工与力工们,正扛着货物大包上上下下。
方长心中疑惑,随意在旁边拽了个闲散人,问道:
“这位老哥,请问如果我想找艘渡船,要去哪里?为何此处竟是一艘都无?”
对方见方长面貌生得让人亲近,告诉他:
“这位客人从外地来吧?却也是巧了,一年中,其余每天来这里,您都能见到许多渡船在揽活儿,不过今天不行。”
“这个日子,是船夫们聚集在一起,祭拜江神的时候。所以上下游几十里的码头,人影俱无,冷冷清清。”
微微拱手,方长笑道:
“多谢老哥,若不是您所说,在下还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何事……另外,不知道他们的祭祀场面,是否允许外人观赏?”
“当然。”这位中年人回礼道:“那可是个热闹去处,左右冬天无事,平常又在屋里憋得紧了,大家遇见这种事儿,当然要扶老携幼,一起去看。”
“每年今天,市面上摊贩都少一半,却都是去了那江神庙前,就贪图那里客人众多,又都肯花钱,能赚平常的几十倍,不过也只有这一天,于是摊贩们纷纷称这天为‘小富集’。”
“还好每次州县里都很重视,会派大量人手前来维持秩序,不然若是像里面那种模样,肯定会出乱子……”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摇头,似乎是对情况所知甚详细。
拜别了指路的陌生人,方长计划去看看。
出城后,在遍地积雪中他展开身形,飞速朝上游行去。
有条大路径直通到江神庙,从旁边路人们交谈中得知,这家江神庙颇为灵验,有大户还愿才修了这条道路。
这条路很是宽阔,也挺顺,旁边两侧,带全家去看祭祀场景的人,不在少数。
远远有丝竹金鼓声,稍显粗糙,却又稍显新奇。
仪式很宏大,由于船工们数量巨大,船夫们相凑之后,有不菲钱财组织这次祭拜,所以条件还不错。至少各项仪式物品一应俱全,供品也丰富得很,还请了城中有学问人撰写祷词。
方长又在围观的百姓中,随意找了个人问道:“这位老哥,不知这场祭祀,什么时辰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