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人亲亲热热,作业磨到夜半才算做完。
迟榕的作业是吴清之代的笔,字迹上,英文算数都称不上是大问题,他多少还能压住笔锋仿写迟榕的笔记,可国文却是麻烦,吴清之写字龙飞凤舞,一写汉字便收不住力。
迟榕怕国文先生问起来啰嗦,于是让吴清之给她写了一张小纸条,上书她受伤之事,右手难用,万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可谁知上了学,国文课前,班导刘立人亲自到教室里宣布了一则消息:国文先生告了假,今日国文课改作自习。
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国文老先生工作敬业,身体也康健,建校多年,除了周末正常休息以外,从不请假。
如此这般,迟榕准备的小纸条便作了废。
迟榕正琢磨自习课上要玩些什么,却见前桌的宋晓瑗递来一张小纸条,打开来,里面是娟秀的簪花小楷。
“其实张先生是告了病假,他太太昨日傍晚来我家铺子抓药,开的都是退热解毒的药材方子!”
迟榕立刻夹起笔来,歪歪扭扭的写道:“我猜不是寻常风寒,难道是?”
她戳一戳宋晓瑗的背,将纸条团成一团,丢了过去。
宋晓瑗展开纸团,只回头过来,向她微一点头,算作了答语。
是疟疾。
迟榕的一颗心忽提到了嗓子眼来,如果校内的先生患了病,那学校势必要解散人员,结束学期,十万火急的请各位小姐们毕业。
她还没读几年的书,便要被这飞来横祸赶回家里去了。
迟榕虽然对读书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有书不想读和读不了书,却是两码事情。
心下正想着,班导刘立人又抱着一叠白纸进了教室,他点好人数,一人一张逐一发下,定睛细看,却见是印着“意向书”三个大字的表单。
刘班导站在讲桌前说道:“诸君,毕业在即,校方需要大家填一填这份单子,用于存档,还请诸君配合。”
迟榕细细看着表单上的空格,除姓名性别年龄以及详细家庭住址以外,还要填写家庭构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问题。
这哪是什么意向书,这分明是一次信息采集,是要为了即将到来的戒严做准备了!
迟榕一一如实填写,因为伤着手,字写得又大又斜,已是超出了空格线。
好不容易填完最基础的内容,将要写到家庭方面,她却犯了难。
迟榕于是举手问道:“刘先生,请问这里我该如何填写?”
刘立人背手走过来,只见迟榕空着家庭住址和家庭构成两栏,正是难以下笔,犹豫不决。
迟榕磕磕巴巴的说:“刘先生,我的情况吧您是知道的,我该写娘、娘家还是夫、夫家?”
刘立人略一沉吟,随后道:“夫为妻纲,你写吴公馆罢!”
教室内本就安静,迟榕这番问题教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得了刘先生的答复,女生们皆是笑嘻嘻的起了哄。
见学生们此状,刘立人立刻镇压道:“诸君,请安静!”
刘立人如此积极的维护迟榕,其实是受过了吴清之的意。
这位吴老板常连线他,私底下派人送礼物,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为他提了薪,明里暗里,意思铺的明白,非要他把吴太太照拂顺意了才行。
这是吴清之暗中对迟榕的保护,她虽不知,却也早已不复当初的忧心与羞怯,再也不怕别人议论她的长短。
迟榕于是置若罔闻,手里夹着笔头,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字。
家庭住址,城东,凤凰栖路,17号,吴公馆。
家庭构成,丈夫,吴清之。
国文先生告假,还有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向书,让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的猜出了些许端倪,于是这一整个白日,校内的气氛皆是有些肃然。
其实大部分学生面上虽然紧张,却不心急,她们什么也不怕,只怕染病。
读得起女校的女孩子大多都是门第里的,哪怕封校回家,她们也照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甚至还能再趁机社交社交,寻一门好亲事,从此嫁做人妇,在夫家享清福。
对于这群千金小姐而言,读书也只是一种潮流。
可是总有例外,迟榕的班上有几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是家里砸锅卖铁凑学费送进来脱盲的,要是没了书读,她们便只能去找工作。
人各有命,大富大贫,大喜大悲,在这突如其来的瘟疫面前,都显出极为**的刻薄来。
放学时,吴清之一如往常的来接,迟榕便把今日之事告诉了他。
吴清之说:“迟榕,以后不可外食小吃了。”
他说罢,又怕迟榕忍不住嘴馋,遂再补充道:“你想吃什么,全都告诉厨房,教他们去学做。”
迟榕鼓着腮帮子,与他抬杠:“怎么在你心里我好像只知道吃吃吃,我现在很焦心,真的很焦心,要是真没书读了我去哪?”
吴清之觉得她置气的样子也可爱,只在她嘟嘟的小脸上戳了戳,像戳一只松鼠的小脸:“迟榕,你若是闲不住,便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来商行做事,也能多学一些东西。
他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专为有钱人家小姐开办的女校,根本学不到任何真才实用,只是为无所事事的女孩子们提供一个消遣的去处罢了。
算数只教些基本算法,国文念的是之乎者也,英文更是不如吴清之讲的详尽。
迟榕自入了吴公馆以来,深受吴清之的熏陶,只见他文韬武略百般精通,实在教人敬佩。
迟榕对自己学识上的匮乏心知肚明,既有了这样一位出众的丈夫珠玉在前,她若是胸无点墨,只怕是要被人取笑。
迟榕觉得她被嘲笑倒不要紧,可左右不能连累了吴清之。
这番想来,迟榕倒也真动了进商行的心思。
可她嘴硬,总是不肯大大方方的应下,只哼唧起来:“那你可要开足了薪水,不然我可要另寻岗位。”
吴清之失笑,知道迟榕已是有了主意,结业后定是要来他身边做事的。
可他偏不知足,非要再多看一眼迟榕脸红,于是还要轻轻慢慢再挑一挑迟榕的志气,只等她闹一闹:“迟榕,跟了我,便非要受我的调教不可,你可要凭本事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说得暧昧,一语双关。
迟榕登时烧红了脸,一开口,果真是遂了他的意,是娇滴滴的嗔怪:“什么调教不调教的,你真讨厌,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