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出来,差不多是晚上九点。
棠意礼谎称第二天有考试,今晚还要挑灯夜读,便让棠丰送她回学校。
开学不过半个月而已,平白无故哪来的考试,棠丰知道女儿心情不好,也不戳穿,反而还说:“你别是补考吧。”
棠意礼下车,转身做了个鬼脸。
“我上个期末全是a ,这个成绩,整个美院都没几个,连奖学金都是我的,好不好。”
“股份也要,奖学金也要,小财迷!”
棠丰宠溺地笑她,满眼皆是满足。
车窗缓缓升起,棠意礼看着棠丰的车驶离,灿烂的笑容慢慢散去。
虽然棠丰已经说了,不会拿女儿换生意,可棠意礼也深知李家强势,这次拿出上亿的合同,无非想逼自己跟李骄阳讲和。
如果棠家领情,那大家还是好亲家。
如果不领情,无疑是打了李家一个耳光,两家很有可能撕破脸,,再加上这几年丰棠集团节节亏损,往后棠家的日子,将是肉眼可见的艰难。
而这一切,都是父亲为了自己。
棠意礼心有负疚,沉重的心口压了块大石头,要是有什么东西能咣咣给她来两拳,可能她这都能痛快痛快。
可是,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吹着夏夜的晚风,棠意礼沐风而行,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游泳馆的门口。
除了日常教学,游泳馆平时的人并不多,别看是九月,白天气温很高,可晚上入水,已经相当冷了。
可此刻,里面的灯,还没有完全熄灭。
棠意礼从安全门走进去,一个工作人员都没看到,她畅通无阻,直接就站在了泳池边。
整个场馆,最大的照明是池底的灯,粼粼波光,泛着幽蓝色,映得天顶犹如海底。
水池里,偶有白浪翻涌。
空旷而静谧的空间,除了水声,还隐隐听得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是荀朗。
晚餐结束后,他说要加练,这会还没走,棠意礼一点都不意外。
她脱掉小白鞋,高挽阔腿牛仔裤腿,赤脚而行,索性坐在池边,目光跟随。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荀朗的训练还在继续,纹丝不乱,每五十米一个折返,他一直使用自由泳的泳姿,来来回回。
这是棠意礼第一次看专业运动员游现场,节奏澎湃,很容易把人带入放空的状态。
棠意礼一时看得入神,直到荀朗结束训练。
在七八米之外的泳道里,荀朗停了下来,摘到泳镜和泳帽,随意抹了一把脸。
他胸口起伏,双臂搭在岸边,埋头其间,慢慢找回呼吸,宽阔而肌肉虬结的背,在粼粼水光里,散发着微蓝色的光晕。
休息片刻,荀朗潜入水下。越过几根分水线,来到棠意礼这一侧的爬梯前,一步一蹬上了岸。
他们相距不过两臂的距离,沁凉而潮湿的气息,令人不能忽视。
可荀朗和棠意礼谁也没看谁。
一个站在岸边用毛巾擦头发,一个勾起脚尖,轻轻撩过泳池里的水。
哗啦啦的响动,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荀朗终于转头,面朝棠意礼,他的头发不再滴水,却遮住大部分的视线,叫人读不懂神情,片刻,他一句话没说,拎着大号浴巾,提步要走。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聊的。”棠意礼突然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水面。
荀朗低沉着声音,说:“那你觉得呢。”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棠意礼是为了报复李骄阳才找上的他。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的逻辑,不该适用在第三人的身上,棠意礼也知道。
“对不起。”她吸住鼻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她的负罪感简直爆棚了。
她抬头对上荀朗的眼睛,里面全是情绪。
“可是荀朗,你和李骄阳是朋友,你当然站他一边,那他带给我的痛苦呢,难道我就要受着吗。”
泳池里,起伏浪涌,终于归于平静。
荀朗温漠地说:“真正的痛苦,你体验过吗。”
“你只是在感情里吃了一点苦,就要所有人都来哄着你,维护你,甚至,还要别人入局陪你一起去报复人,是不是有点幼稚呢?”
棠意礼呼吸一滞,胸口里的酸胀感漫漫涌向喉间,她想辩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荀朗的话,听着刺耳,却句句扣在她的自尊心上。
原来,是她自视甚高了,以为自己可爱美丽,与谁谈恋爱,都是给人家机会,其实,她在荀朗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棠意礼凉凉地说。
“你说的对,谢谢你今晚的教导,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荀朗转身离开。
同一个瞬间,棠意礼的泪珠滚落下来,落入水中,找寻不见。
无人的泳池里,只剩空旷回荡的水声。
棠意礼满腹的委屈,终于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满脸的眼泪,冲刷着那张冷艳的小脸。
棠意礼用力拿手背擦了一遍又一遍,可眼泪就是不受控的往下流。
她气的放声大哭。
“长得好看是我的错;遇上渣男是我的错;渣男拿生意来要挟我爸,也是我的错!”
“你们都是对的,就我是错的!”
以她一人之错,来迎面全世界的正确,她是如此身单力薄。
纤细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映在水池中,像美丽易碎的梦。
棠意礼最气愤之际,双脚在水中猛踩,水花喷溅。
她大吼,“渣男,一群渣男!”
“我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吗?!第一次谈恋爱,就让人劈腿,被人打脸不疼?还是,看着我爸反过来给渣男的父母赔笑脸,我不心疼?!”
“就你们知道什么叫痛苦?!还是,只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才配叫痛苦?,发生在我身上,都是挠痒痒。”
最后一句怒吼,伴着水声,在天顶回荡着。
过了好半天,棠意礼终于平静下来。
她捧水洗了一把脸,才觉得头脑轻快了一点。
大吼大叫虽然于困境无解,但发泄过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棠意礼单手撑着潮湿的地面,慢慢起身,双脚泡得冰凉,已经没了知觉,顾不上脚湿,先穿上鞋。
对面墙上的数字钟,显示是十点半,距离宿舍门禁还有半小时。
她得回去了,不然被宿舍门禁关外面,也是麻烦事。
棠意礼转身要走,一抬头,犹如被冷枪击中,身形條然一僵。
“你……”
这回她是真的哑口无言。
荀朗站起身,从角落里走出来,深邃的目光注视她良久,说。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