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廖初准时醒来。
天还黑着。
冬日的早上静悄悄的。
家里两个都在睡懒觉。
叫不醒。
熟悉了之后,余渝的一些个人属性逐渐暴露出来。
比如说,爱睡懒觉。
原本廖初还想拉着他晨跑,结果余渝压根儿起不来。
脑袋乱蓬蓬的青年把自己缩在棉被里,像一只蚕蛹。
“不是我不想起,”他哼哼唧唧说着歪理,“实在是这被子有魔法……”
我被绑架了!
日跑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以事到如今,廖初也放弃了。
不早起就不早起吧,看他睡得脸红扑扑,埋在被窝里胡说八道的样子,还怪可爱的……
廖初自己洗漱完毕,提上垃圾,下楼晨练。
天很黑。
但路灯已经亮了,细长的灯柱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昨天下了一场雪,雪片不大,但不紧不慢堆一晚上,地面也积了约莫三公分厚。
无人踩踏的雪地平整而光洁,光线照下来,映出散漫的荧光。
像铺开满地的碎钻石。
廖初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沁凉的空气顺着气管涌入肺腑,五脏六腑悠悠转醒。
大城市难免有点空气污染,可如今三天两头下雪,天上的尘埃和其他脏东西都被带下来,叫人隐约有种醉氧的畅快。
静谧的街道上,只偶尔零星几辆车飞驰而过,载着不知名的客人,奔向远方。
世界太大了,不论何时何地,总有些人奔波在路上。
廖初沿着附近几条街跑了一段儿,身体渐渐热起来。
路过中央大桥时,潺潺水流声尤为悦耳。
他放慢速度,做了一组拉伸的动作,顺便仰头看看星星。
这条东西向河流名为清江,早年的清江市便是依它而建,说是本地的母亲河也不过分。
黑色的河水夹在两岸之间,在间错的黄色路灯指引下,日夜不息,奔向大海。
此时地面光源不多,星空十分清晰。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之前余渝说过的几个星座。
但总觉得,不如当日他们一起仰望过的星空。
或许天是同一片天,星星还是那些星星,只是缺了一起看的人。
廖初决定回家。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迎面驶来。
几分钟后,小车停在路边。
穿着军大衣的男人跳下来,打开车厢后盖,露出里面两个保温箱。
女人头上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色水汽从围巾缝隙中呼哧呼哧往外冒。
两人相互搓着手,跺着脚,茫然地看着空旷的四周。
空旷的城市里,仿佛只有他们两道孤魂。
当看见迎面走来的廖初时,两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停顿。
“买,买水果吗?”
男人腼腆地招呼道。
市区不让随便摆摊,许多没有固定摊位的小贩便会趁着天亮之前和入夜之后,城管下班的那段时间,见缝插针卖点东西。
虽然现在天还没亮,但菜市场和部分地方已经陆续出现了小贩们的身影。
廖初微怔,“什么水果?”
说到水果,家里的倒是吃得差不多了。
如果确实好,买点也行。
见有戏,男人赶紧领着他来到车尾处,打开大号保温箱。
一箱苹果,一箱山楂。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映出一颗颗有点畸形的水果。
女人明显泼辣点,主动解释道:“被冰雹打了,看着丑,其实可甜。尤其是这苹果,脆的跟冰糖似的,我给您切一个尝尝吧。”
说着,她就掏出水果刀,将那坑坑洼洼的苹果切了几块。
又拿牙签插起,递给廖初。
“咔嚓~”
仿佛还带着晨霜的果肉在口中碎裂,清脆至极,没有半点渣滓。
确实像冰糖。
廖初问道:“这种水果其实销量不错,怎么不去卖到水果店?就不用大清早过来了。”
自己卖水果,真的只是赚个辛苦钱。
男人抓了抓帽子,憨笑道:“家里就几棵树,我们平时在外打工,也不知该往哪儿送。”
若卖给二道贩子,又可惜,倒不如自己辛苦点,能卖多少算多少。
剩下的,就自己吃了。
苹果个头很大,一个就得有将近一斤。
如果不是被冰雹打了,绝对是市场上最受追捧的果形。
那一箱,肉眼看过去,差不多能有百十个。
山楂个头小,也轻,重量方面会少一点。
廖初点点头,又尝了颗山楂,问了价格。
山楂的口感也很好,酸甜适中,难得汁水丰富,不似市面上卖的那样绵软干燥。
只是核稍微大点。
据这对夫妻说,他们就住在郊区的小镇上。
清江市多山,都是很适合这两种水果生长的水土。
“送货上门吗?”
廖初问。
这种苹果特别适合空口吃,哪怕多一点额外加工都算暴殄天物。
多果汁的山楂用途则更广泛一点:
直接吃,煮水果茶,熬山楂罐头,做果丹皮。
正好家里还有几个面苹果,回去做点果丹皮吃。
毕竟有两个“小朋友”要养活呢。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流露出狂喜,当即点头如啄米。
“送送送!您什么时候要?”
廖初道:“就现在吧。”
早卖完了早回去。
天太冷了。
女人犹豫了下,“老板,放久了口感就不好了,也容易烂。”
百十斤呢!
得多久才吃完啊。
廖初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笑了下,“我送人。”
夫妻俩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邀请廖初上车,“我们捎您一路吧。”
又很不好意思地将后座上的杂物推到一边,“没顾得上收拾。”
廖初倒不大介意。
见那堆杂物里有小孩子用的水彩笔和画本,就问:“孩子上学了?”
上车后,男人拉下围巾,听了这话,不禁泛起一点为人父的喜悦。
“嗯呐,三年级了!”
廖初点点头,“儿子还是姑娘?”
“姑娘!”男人骄傲道。
顿了顿,又忍不住带了点炫耀,“回回前三名,年前还拿了奖状,老师都说,那孩子有出息……”
廖初笑笑,“挺好。”
女人也道:“可懂事了,这些水果都是她帮着摘的,我们让她去屋里念书,她还不肯哩……我们就想着供她使劲读书,以后考大学,找个体面的工作,别跟我们似的叫人瞧不起……”
廖初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眼前这对夫妻跟胡有才的形象渐渐重叠。
又或者,跟无数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重合。
因为上一辈吃过苦,所以他们才如此急迫,不想让孩子再重蹈覆辙。
只不过有时用大了劲儿。
稍后到了小区门口,廖初下去跟门卫说了,又让男人暂时抵押驾照后签名,这才给了临时卡片放行。
小区实行人车分流,车子在大门口就驶入地下通道。
一共两个箱子,男人和廖初一人抱一箱,女人留下看车。
虽然没有亲眼见小区内部景观,但男人还是对着宽敞整洁的电梯和楼道间惊叹不已。
他小心翼翼地问了房价。
听完廖初的回答后,他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带着点儿希冀地道:“要是我姑娘以后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就好了。”
廖初开门时,余渝已经醒了。
见他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男人,又多了两只大保温箱,有些惊讶。
“买了点水果。”
廖初道。
路边摊水果!
余渝秒懂。
见那男人冻得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他问:“要喝点热水吗?”
男人从未进过这样好的屋子,都不太敢乱动,闻言连连摇头。
最后结账时,有个九块钱的零头,男人说不要了。
廖初直接多给了他一百。
“多了多了!”男人急忙道。
“给孩子的压岁钱。”廖初道。
男人不肯,坚决退了回来。
“该多少是多少,说好了的。”
目送他离开后,廖初就觉得,他女儿以后是否能住上大房子暂且不提,但一定会是个很优秀的人。
余渝蹲下去看苹果,“哇!”
好丑!
廖初顺手拿了几只去洗,“就是这样的才甜。”
余渝颠儿颠儿跟在后面,将信将疑,“我以前好像看过新闻,是被冰雹砸的?”
廖初快手快脚洗了几个,切成小块。
太大个儿了,一个人一口气根本吃不完。
余渝吃了一块,眼睛biu一下亮起来。
好甜好脆!
好吃!
廖初擦擦手,侧身吻了吻他的唇角,开始收拾山楂。
余渝就蹲在旁边,咔嚓咔嚓咬着苹果,试图帮忙。
偶尔还叉一小块,喂到廖初嘴巴里。
两人一边忙活一边吃,偶尔还抽空交换个缠绵的,带着苹果清香的亲吻。
就很甜。
“这是要做什么?”大半个苹果吃下肚,余渝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半饱了。
“果丹皮吃过吗?”廖初问道。
余渝摇头,脑袋上的卷卷也跟着抖了抖。
没吃过,但是见过,好像确实是用山楂做的。
廖初就发现,他每天早上头安总是卷得特别厉害……
余渝把记忆中果丹皮的形象和这一大盆山楂搁在一块儿想了下,怎么都联系不起来。
究竟是怎么从一颗颗圆滚滚的果实,变成扁平的卷儿?
厨房的事儿,余渝是插不上手的。
可干站着吧,又有点伤自尊。
正好果果起来了,他就跑去给小姑娘梳头发。
我也是个有用之人好吧!
果果一脸懵。
这么早?
余渝对廖初说:“我记得之前柳溪他们给倩倩买衣服的时候,也给果果带了一套来着?”
正给山楂去核的廖初点头,“在衣帽间。”
余渝兴冲冲跑去拿了过来。
是一套汉服,这两年还挺流行的。
下面是淡绿色的裙子,上面是鹅黄的琵琶袖长袄,粉嫩嫩的颜色,小朋友穿着特别可爱。
外面还有一件薄兔皮斗篷,系带上缀着毛毛球。
年前果果穿过两次,后来放假,一直宅在家里,就没动过了。
穿这种衣服时,头发梳起来比较有感觉。
余渝顿时来了赶紧,琢磨着给小姑娘弄个活泼可爱的盘发。
果果一下子就醒了,“今天要出去玩吗?”
余渝手一顿,“呃,不出去也可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呀。”
小姑娘顿时有点失望,晃着腿儿哦了声。
可是穿的这么漂亮,不能出去的话好可惜哦!
那边廖初就道:“去趟商场吧,毛巾该换了,再买点别的日用品。”
余渝眼睛亮闪闪的,“是有小火车的那家吗?”
廖初失笑,“就去那家吧。”
余渝就跟果果欢呼起来。
噢!
要去坐小火车啦!
廖初看着他们闹,眉眼都柔和了。
他把之前剩下的几颗面苹果洗净切块,跟山楂一起打成糊糊,加糖后隔水煮熟。
山楂可以助消化不假,但吃多了容易胃酸,加点苹果中和正好。
等着放凉的过程中,他抽空给黄烈和白鹤发了信息:
“上午出门采购,蹭饭的下午再来。”
两人压根儿没回复!
廖初扬了扬眉毛,啧了声。
这是还没起呢。
煮熟的果泥完全氧化,变成铁锈般的暗红色,微微透着亮。
等不烫手了,廖初将它们在抹了油的大烤盘上平摊开。
约莫两三毫米厚。
太薄了不好揭,太厚了不好卷。
等廖初把摊好的果泥放入烤箱后,那边余渝已经快手快脚给果果梳好头。
小姑娘的头发现在是差不多到腋下的长度,太复杂的发型做不来,余渝就给她梳了几条小麻花辫,最后汇总成两股,用小夹子固定成蝴蝶结的样子。
最后再用毛茸茸的坠珍珠发卡,挡住固定用的小夹子。
廖初眼睁睁看着那蝴蝶结渐渐成型,瞳孔中无声流露出震惊:
这真的是人类的手能做到的?
果果自己对着镜子美得不要不要的,又巴巴儿跑来给廖初看,“舅舅!我好不好看?”
廖初脸上的震惊尤未散去,“嗯,果果是最好看的小姑娘。”
果果捧着小肉脸儿笑,又吧嗒吧嗒跑去镜子那边欣赏起来。
看到他的表情后,余渝扑哧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挠挠他的下巴,“真可爱。”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你会觉得一个一米九的大男人可爱,那他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廖初无奈,捉住他作乱的指尖,轻轻亲了亲。
“别闹。”
他的眸色都暗了,声音也有点哑。
被吻过的地方火一般灼热,余渝猛地缩了下,淡淡红霞从脖颈处缓缓爬升。
稍后廖初将做好的果丹皮切成小卷,用密封袋包装好,足足填满了两只大玻璃罐。
这样的话,能保存好久。
往商场去的路上,余渝和果果还在嘶溜嘶溜啃果丹皮。
又酸又甜又有韧劲儿,真是太好吃了。
难得休年假,商场里挤满了出来放松的人群。
廖初给果果套了牵引绳,和余渝在后面一眼不错地看着。
小姑娘好几天没出门了,蹦蹦跳跳,兴致特别高。
三人先去排队坐了小火车,余渝和果果都高兴得嗷嗷的。
下车之后,廖初就想去买毛巾,结果一抬脚,没走动。
余渝和果果一个拽着他的左袖子,一个拉着他的右胳膊,眼巴巴看。
虽然一言不发,但满脸都写着:
还想坐!
廖初:“……”
他还能怎样?
只好又花了半个小时排队,再坐一次。
第二次下车后,廖初忍笑问道:“过瘾了?”
一大一小点头啊点头,眼睛里仿佛碎了星星:
超幸福!超开心!
廖初抬手,在他们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下,“那就走。”
余渝捂着脑门儿,小声道:“小火车玩具也可爱……”
廖初的眼底就泛了笑意。
果果在前面溜达,时不时还会指着某面招牌,磕磕绊绊读出上面的字。
碰到认识的,就特别开心。
最近余渝在教她认字,小姑娘学得不错,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就是不太会写。
她长得可爱,今天又打扮得漂亮,引来许多路人频频回头。
中间还有一个年轻姑娘送了她一只气球。
果果先征求廖初的意见,“舅舅,我可以要吗?”
廖初点头,“要跟姐姐道谢。”
果果哦了声,小心地将绑气球的彩带捏在手中,认认真真对那姑娘鞠躬,“谢谢漂亮姐姐。”
那姑娘被萌得嗷嗷乱叫,“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呜呜!”
起身之后,果果又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块果丹皮,举起来,“给姐姐,我舅舅做的,可好吃啦。”
她本想留到回家时再吃的,可是姐姐好漂亮哝,还给她气球呢。
漂亮的人类幼崽不哭不闹时,绝对是杀伤力最大的生物。
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廖初和余渝亲眼目睹了“万人迷”是如何养成的。
地下一层日常购物区内,许多食品商都在举行促销试吃,往往不等蝴蝶结小朋友走近,那些工作人员就已经热情招呼起来:
要不要吃吃看?
要不要喝喝看?
小朋友真可爱,再给你一点!
廖初心道,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今天的开胃果丹皮真是吃对了……
果果吃得满嘴流油,非常认真地对廖初道:“超市好好玩!”
大家都好热情!
开心!
余渝笑道:“可别吃太多,不然午饭吃不下了。”
果果认真点头,然后下一秒,就踮着脚尖,从烤肠试吃台下,慢慢冒出脑袋去,“这是什么呀?”
我就只是看看!
只看看是不可能的。
负责烤肠台面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极度热情!
好像还有点社牛。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帅哥和一个小朋友,眼神中满是慈爱,然后慷慨地将一条油汪汪的烤肠剪成大块,用力塞到试吃小纸杯里,“吃!”
面对这种澎湃的热情,婉拒都是冒犯。
于是廖初等人从善如流。
黑胡椒味的。
紧实的肉块纹理之间,能清晰地看到大颗粒的黑胡椒,咀嚼几下之后,胡椒特有的香气便幽幽散开来。
有点辣,但不是辣椒、大蒜那种辛辣,而是带着暖意的柔和的辣。
肠胃暖融融的,就很舒服。
廖初点头,“挺好的。”
阿姨笑得心满意足,又剪了另一条,“原味的也好吃!”
吃过之后,廖初每种都要了两盒。
下午估计酒店二人组要过来蹭饭,烤肠也能当个菜了。
即便这几天不吃,以后早起懒得做饭了,还可以做点简单的西式热狗、三明治什么的。
阿姨给他们装好,又神秘兮兮地道:“多给你们一盒,算搞活动赠送,一般人我都不给的!”
廖初和余渝忍笑道谢。
“有女朋友了吗?”阿姨突然问道,“阿姨可认识不少好姑娘呢!”
果果的牵引绳是卡在廖初腰间的,他一手去接烤肠,空着的另一只手则藏在背后,和余渝偷偷拉着。
听了这话,余渝就在他掌心挠了下。
酥酥痒痒,像小奶猫的爪子划过。
廖初反手攥住捏了捏,面不改色道:“有对象了。”
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
阿姨又看向余渝。
余渝赶紧道:“我也有了。”
阿姨就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一般来说,有对象的小伙子都是跟女朋友一起出门逛街的,她还以为这俩都是单身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十点。黑胡椒烤肠超好吃!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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