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七月十五是祭祀先祖的日子,道家有三元之说,分别是上元佳节正月十五元宵灯节,七月十五中元节,还有十月十五的下元节,分别对应的是“天官紫薇大帝赐福,地官清虚大帝敕罪,水官洞阴大帝解厄”三种不同的说法,每逢中元节之时,地上的人都会准备新米祭祀,中元清虚大帝会在今日普渡孤魂野鬼,有罪之人也可在今日诚心忏悔,祈求上苍对自己的宽恕,所以中元节又称亡人节、七月半等。
同样是这一天,对应佛家乃是盂兰盆会,传说佛祖释迦座下有十大弟子,其中有一大能名唤大目犍连,大目犍连还在世为僧之时,曾用法眼看到自己已经故去的母亲在地狱受苦受难,于是,大目犍连祈求佛祖施以佛法。
佛祖掐指一算,七月十五乃是一众僧侣检省自发的自恣日,众比丘尼需要在这一天,面对群众列数自己一年当中所犯错误,诚心忏悔以达真正的六根清净,为日后攀登极乐尽土迈出重要的一步,于是微笑示意大目犍连说道:“目连尊者,只消在自恣日当天准备百味饮食,吃喝备全以供十方僧众使用,可使你的母亲就此解脱地狱灾祸。”
大目犍连谨遵如来法旨,在当天准备好一应东西招待十方僧众,装载食物所用的盆子又称盂兰盆,故此,传下了每年七月十五僧众们举办盂兰盆会的风俗习惯,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僧侣们已经不太愿意在这一天将自己这一年所做过的恶行公之于众了,风俗习惯也逐渐变成了高僧讲经说法。
今日,从西域前来的大能慧贤法师出现在永平城北的菩提道场上,他从远处而来,朝蒲团走去,脚下步步生莲,引得民众一片惊叹声传出,高僧一言不发,就要坐下之时,却发现放在地上的蒲团上有一只还在爬行的蚂蚁,慧贤法师微微一笑,手指轻轻将其拈了起来,放置别处,看着蚂蚁还能爬行,这才安心面南落座,他口中轻声颂道:“阿弥陀佛。”跟随他而来的十几名僧众也紧接着坐下,开始兀自默念经文。
道场上的人也随即将自己带来的蒲团放到地上,盘腿跟着坐了下来,仅这一场法会,永平城来人将近三分之一,道场上人头攒动,待等听闻高僧开口便不再做声,静心听法师说法。
慧贤法师掐着手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正对着的处在城南位置的七宝琉璃塔,看着已经暗淡的塔身不自觉的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想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贫僧慧贤,今日所传经文乃是十三品《地藏王菩萨本愿经》,用以超度孤魂野鬼,度化万民苍生,为我青苍黎民百姓祈福上苍,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台下人一片哗然,就连混在其中的李唐也觉得纳闷,昨日那位小哥亲口告诉自己说今日法师所传经文乃是《金刚菩提经》和《瑜伽师地论》两本最具代表的佛家经典,本就对经书没多少研究的李唐昨日还特意去书店买了这两本书研读,经过一夜的进修,其中晦涩难懂的经文还有很多没有彻底研究透彻,今日本想着通过这场法会为自己答疑解惑,只是这突然更改的篇目不仅让他感到惊讶,就连其余人等也出现了一片哗然,有不少跟李唐一样抱着经文的人看看自己手上的书,再看看端坐在蒲团之上的慧贤法师,一时间理解不了。
就听慧贤法师解释道:“不错,我本来是打算解读《金刚菩提经》和《瑜伽师地论》两部经书的,可是试方才我坐在这里抬头一看,象征我佛家圣地的七宝琉璃塔颜色暗淡,我佛慈悲为怀,昔日佛祖曾留下预言,佛法兴盛之地当属中原,而非西域,恰逢中原皇帝夜梦金人,我佛才有机会传入中原,如今来看,佛祖说的不错,西域佛法日渐衰落,而中原佛光日渐鼎盛,只是这塔上蒙了尘埃,需要拂拭一番方能清净,故此,贫僧临时起意,将所讲经文改为《地藏王菩萨本愿经》,是以扫除灰尘,换我佛家徒众一片真清净。”
众人纷纷朝身后的七宝琉璃塔看去,确实,自打塔上宝物被洗劫一空之后,此塔所象征的神圣意义就变得稀松平常了起来,是的,人们心中所一直所敬畏的光明圣地,或是七宝琉璃塔这类佛陀圣地,亦或是像京城乾安殿这类儒生最想进入之地,如果真有一股外界力量将其打破之后,其神秘的光环便会被就此去除,人们想要看的正是那朦朦胧胧的美意,就好比一道上好的烤乳猪,人们所期待的只是被做成成品的那道菜摆在自己面前,真当看到从杀猪盥洗掏下水开始的全部步骤,有些人就会从此产生心理阴影,从此不再碰这道菜。
慧贤法师看着下面众人,有的神情落寞,显然是因为七宝琉璃塔的光彩暗淡感到佛光的暗淡,有的满脸愤怒,充满了对自己未曾见过的那批盗宝贼人的愤恨,还有的眼睛熠熠闪光,仿佛期待着自己开始讲经说法,亦或是准备动身将七宝琉璃塔洒扫一番,重现宝塔光辉。
无数多的表情出现在他的眼前,无数多的行为举止呈现在他的目光下,他哈哈大笑,说道:“凡所有人,结具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若见相非相,即见如来。”
台下看着慧贤法师卖关子,有人忍不住叫嚷道:“法师,什么时候开始说法啊。”
紧跟着有人附和道:“就是啊,这大太阳底下的,人都出汗了,还不快点说,我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呐。”
“快快快,法师,我有点等不及了,快点说。”
众人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说什么的都有,然而就是没有一个说的跟佛法有关,永平城号称佛城,可真正从内心尊佛的又有多少呢?大多也只是跟随风俗学了个唱词罢了,不过那也是好的,佛法无边,劝人向善,虽说谤佛是罪,但是能依照佛法日以行善,也算是佛法没有白传了。
慧贤法师继续笑,也不说话,紧接着见他双手极力向上伸去,双臂在空中划了个圆,忽然间一声巨响传来,一尊闪着金光的佛陀虚影出现在半空当中,那金色佛陀盘腿虚坐半空,身高十丈,光芒之盛一时间盖过了太阳光辉,佛光普照永平城,引得城中没有来此的无数人朝这个方向看来,道场之上更是被这一幕震惊了,纷纷不敢讲话,就那么看着那尊金佛,口中呆呆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金佛刚一出现便朝着慧贤法师的身躯迅速缩小,几个呼吸之间便消失不见了,众人还未从刚刚那一幕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慧贤法师的经文已经从嘴里缓缓道出了。
盂兰盆会,道场之中的人行通道上摆放着无数瓜果食物,都是附近施主檀越主动供奉上来的,若是有饿了的人便可随意采取,不多时,第一遍《地藏王菩萨本愿经》的十三品就讲完了,慧贤法师便开始对其中难懂的地方开始讲解,李唐本就不是个忠实的佛教徒,初听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也只能了解个大概,抱着一个装有瓜果的盆便开始兀自吃了起来,丝毫不管身边传来的异样眼神。
就这样,慧贤法师的经文解读一直从上午说道黄昏,李唐也在道场上到处采食吃,经文讲完自己也吃撑了,慧贤法师重新回到入定的状态,一场讲经结束,有人大笑离场,不知到底是听懂了没有,有人眉头紧锁,仔细琢磨着刚才所讲的东西,有人依旧平常,也不知是提前了解过还是听了个稀里糊涂,反正也跟着众人离场了,很快,道场上就剩僧众以及吃撑了坐在地上消化食物的李唐。
夕阳沉降,暮色悄悄降临,一股淡淡的荧光出现在李唐的眼前,他四下里观瞧到底是哪来的荧光,直到最后才发现那荧光竟然是来自于自己的额头之上,李唐大惊失色,急忙找了个装有水的盆子上照了起来,发出荧光的地方正是昨日慧贤禅师朝自己额头点的那一点红点,他有些不明所以,昨日明明已经在客栈里就洗掉了,怎么今日还会发光?他警觉的看着慧贤法师,从身上撕了块布条带在额头上遮挡着光华。
就在这时,慧贤法师起身站立,舒展了一下已经坐了一天的身子,浑身的骨头嘎巴嘎巴作响,然后朝李唐的方向走来,站在李唐面前,慧贤笑道:“这位施主,今日贫僧所讲经文可曾听懂了啊?”
“法师就是法师,今日所做之举顷刻间便让那些躁不安的人群安分了下来,讲述的经文也是深奥,听懂倒是不敢说,法师说的精微细理,我只是听了个大概,了解了一点佛门宣讲的东西,距离真正听懂可能还差得远,毕竟平日里我也没怎么读过佛经不是吗?”李唐嬉笑的说道。
“哈哈,贫僧自三岁便跟随师父学禅,学了四五十几年方才懂了点我佛真谛,一时半会儿研究不透也纯属应该,不怪你,佛法无边,殊不知身边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蕴含着无上明觉智慧,我今日所说的,不过就是一个渡河的筏子,至于能否渡河,全凭施主本尊,阿弥陀佛。”慧贤法师双手合十默念一声便重新阖眼。
李唐笑道:“昨日听闻法师今日要讲《金刚菩提经》,趁夜我也淘换了一本研习,看到上面所说,世尊如来说法,不过就是过河的筏子,若是人能渡过此河,便可将筏子就此丢弃,不过在下确实好奇,若是佛法就是筏子,那渡河之后,佛法又是什么?所谓的佛法无边又是什么?还请法师为我解答一二。”
“昨日在街上见施主眉清目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宛若天上朗星,据贫僧来看,你应该是个外地来人,对于佛法纯如白纸,没想到晚上你能夜读经书,以便在今日不会听天书,这样很好,佛法如舟,在这浩如烟海的尘世间浮浮沉沉,人如舟中芥子,有的人乘舟过河,有的人陷入河中,有的人站在岸边观望,有的人过了河之后却又想着回去,佛国就是佛国,极乐亦是极乐,不会因为一人一舟的得失而就此消散,佛法无边,说实话,贫僧有时候也在怀疑,佛法真的无边吗?”慧贤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这话让李唐震惊,一个真正接触了佛法,融汇了佛法之人,竟然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佛门清规当中便有一条不谤佛,他这和谤佛有何区别,便失声问道:“法师弘扬佛法多年,也曾对佛产生过质疑?”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是事实的却如此,刚才你也看到了,永平城虽然号称佛城,但终究不是佛国,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便会有灾难,即便是已经被佛光洗礼了如此多年的永平城还是做不到彻头彻尾的真的尊重佛祖意志,更何况其他地方的芸芸众生呢?我想,佛法无边应该也有这重意思,能够度化之人不胜枚举,正是我辈僧众要努力的方向,即便是已经上了船的人,我佛也应该竭力帮助他们度过苦海,此番重任,道阻且长啊。”
“原来如此,在下受教了。”
李唐应声回答,结合今日法师所讲的经文来看,佛门并非外人所看的那般佛光闪闪,地藏王菩萨发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见,当真成了佛陀又能如何?做僧人澄净自身的同时便在度化万民,成了佛还需对万民普渡众生,可见,当佛对于李唐来说并无多少趣味,还是自在逍遥点儿好,至少没那么多牵挂。
就在李唐神游天外无限遐想之际,慧贤法师突然问道:“今夜可否陪贫僧一同上七宝琉璃塔上洒扫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