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丰阳州的地界,谁敢让丰阳仙派的人站在门外候着?
更何况此番到来的人是丰阳仙派长老,小二瞥了一眼门外高马上坐着的中年男子,认出了对方是两位长老中较为不好对付的那个。
他替洛银传话,简直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只在心里念经,希望等会儿若这二位打起来,可别让他的客栈遭殃。
小二传话,声若蚊蝇,哼了半天才将洛银的话委婉地说了遍。
他只说了洛银让他们进去寻她,并未提起等她。
历来规矩,哪儿有走到别人的地盘,让地盘的主人亲自来见的道理。
袁不延坐在马上,被这烈阳晒得有些头昏,听见小二的传话后顿时火冒三丈,他原还设想,若对方识得礼数,他都已经走到了客栈前,那女子就该亲自来客栈接他下马,却没想到还得他上楼与之会面。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袁不延握紧手中缰绳,抬头朝客栈二楼客房的方向瞥去。
袁不延不知那女子住在何处,但凡是修道士,修为摆在这儿,道行高的人自然能轻易感知到比自己道行低之人的大体方位,甚至能探出对方的底子。
袁不延在马上施展威压时,他身边好些道行低微的弟子都受不住地双腿发软,只觉得吹向面门的一股股热风使人头晕目眩,时间一长,几欲作呕。
站在马旁的小二见几人脸色青白难看,犹如中暑之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怯生生地问了句:“诸位是否要入客栈饮一杯凉茶?”
袁不延并未在客栈内探得什么,不受他的威压影响,要么是道行比他高出许多,要么便是如小二这般,并非修道中人。
袁不延的性子再急,脑子再浑,也不至于认为一个能从诸多丰阳仙派弟子手中夺走奔火牛骨的女子,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这么看来,对方的道行应远在他之上。
他翻身下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栈,一行弟子脸色才缓过来便连忙跟上。
小二只敢将人引到洛银住房的门口便匆匆离开。
袁不延举手正欲敲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娇笑声。声音很轻,带着些许纵容宠溺道:“好了,不与你玩了,外面还有讨人厌的家伙,我先处理了他们再逗你。”
讨人厌的袁不延:“……”
洛银本是掰着小狗的嘴巴,谁料他会将脑袋拱到自己的肋下,不知碰到了哪处痒痒肉,惊得她双腿都开始乱蹬,险些从软塌上翻了下去。
门外站着一群人,洛银也不能与小狗继续玩闹,她将小狗按在了软塌上的矮桌后,把那铜制的莲花香炉丢给他玩儿,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坐好,我让你动才许动。”
小狗耸了耸鼻尖,闻着她的手指,便真就乖乖坐好了。
洛银整理衣襟,再抬眸看向门扉,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木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露出门外站成一排的丰阳弟子来,最前面三十多岁的便是长老袁不延。以洛银的审美来看,他的面相便是不讨喜的那类,两颊突出,眼睛细长,看上去有些狡猾,不像修道士。
袁不延见到洛银,也与想象中相差甚远。
回到崮山的丰阳弟子说她是个擅使妖术的女子,可眼前所见之人端坐在软塌旁的太师椅上,身姿板正,一身牙白广袖长裙罩银纱,上绣流水纹,裙摆两条红鱼勾金线,面若桃花,极为漂亮。
唯一可指的不适之处,便是她的发髻随意简单,仅一根翔云金钗簪着。
这人不像妖女,甚至有些高深莫测。
洛银率先开口问道:“你是丰阳仙派说话能顶事之人?”
袁不延的弟子为他端了把椅子,他就在洛银对面坐下,二人之间隔了老远,还有圆桌挡着。
他道:“在下丰阳仙派长老,袁不延,敢问姑娘芳名?师出何门?”
“哦,原来是你。”正是抢了不缺花之人,洛银笑道:“你来也可。”
她问:“不缺花带来了吗?”
袁不延的弟子将装有不缺花的锦盒端在脸前,让洛银看见。
袁不延道:“姑娘在我丰阳地界无视丰阳仙派的规矩,贸然抢夺奔火牛骨,袁某念你年轻不与你计较,你要想拿花,需得先交出牛骨。”
终是仗着在自己地盘上不怕惹事,袁不延说话都带着一股傲慢,洛银听得心里不舒服,但她也懒得与对方计较。
她从袖中取出被封成了一块玉佩大小的牛骨直接朝袁不延丢去,袁不延伸手接过,沉甸甸地仿若一块铁。
他低头看去,牛骨就像是被一块琥珀封印,浑然天成地长在了璧玉里,仅有掌心大小,但若细看,尚且能看见奔火牛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完好无损,这种法术他从未见过。
若非他的徒弟回去崮山提过眼前女子将牛骨变成了玉佩大小,恐怕他现下就要以为对方弄了个假的糊弄他了。
这究竟是什么本领?
对方一行人全部沉默,袁不延拿着牛骨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洛银知道他是没办法将牛骨从璧玉中取出的,便好心提醒了一句:“或许你们掌门可以取出牛骨来练。”
袁不延闻言,脸上顿觉无光。
洛银朝他伸手:“花。”
不缺花又不养身,他要来无用,袁不延给了身后弟子一记眼神,那弟子便将花放在了桌面上。
袁不延道:“锦盒也有封印,姑娘想要花,还请自取。”
“小小封印,不提也罢。”洛银轻笑。
袁不延冷哼一声:“年纪轻轻便目无尊长,且不说我乃丰阳仙派的长老,便是一个寻常人年龄也大你一轮,你竟还要我来求见。小姑娘,如此嚣张跋扈,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哐当一声。
软榻的矮桌上,银白毛发的小狗抬起一只爪子拨动香炉,使香炉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袁不延的脚边,炉顶的盖子撞开,撒了他一鞋面的香灰。
片刻静默,被洛银噗嗤一声轻笑打断,袁不延实在觉得再留下去也是无脸,招呼也不打,直接起身朝外走。
人还未撤出房间,洛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了句:“等等!”
袁不延停下脚步看她:“姑娘还有事?”
洛银道:“你们说了,得牛者可自取一骨,该是我的那根牛骨我还没拿呢。”
“你已经拿了不缺花,难道还想要牛骨?!”袁不延握着牛骨的手紧了紧。
洛银笑说:“该是我的,我自当收着,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要。”
她这话仿佛另有所指。
不待袁不延交出牛骨,洛银便抬起右手,食指指向他掌心的牛骨,袁不延只觉得掌心一烫,松手时,那牛骨落地摔成了两块,偌大的白骨掉在一旁,竟是一块牛尾骨分裂了出来。
那是一块汤碗大的完整的骨头,而剩余的骨头,仍被封印在璧玉当中。
袁不延给弟子使了眼色,弟子连忙捡起璧玉,牛骨是不敢碰的。
一行人面色不渝的来,更是脸色铁青地走,袁不延一脚还未跨出房门,便听见身后传来洛银轻飘飘地一句:“袁长老夺人花之前,可想过也会被他人夺了牛骨?”
袁不延闻言,浑身一震,他猛地转身看向洛银,眉心紧蹙:“你是灵州仙派找来的人?”
难怪一来便要不缺花。
洛银拨弄了一下发丝,根本没看他,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袁长老当记这一次教训,修道界不以道行高低评人,品性才是决定修为的关键,望今后好自为之。”
袁不延脸色尤其难看,只哼了一声便拂袖离开,待他出了客栈才有弟子上前问道:“师父方才为何不给那妖女点儿颜色瞧瞧?”
袁不延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马,抽着鞭子离开。
他若能对付得了对方,又何必看一个小姑娘的脸色,无非是入客栈前的一番较量,袁不延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只是她与灵州仙派究竟是何关系,袁不延还要私下打听一番。
人走后,客栈便清净了许多。
洛银走向奔火牛的牛尾骨,双手将其抬了起来,这骨头实在是重,放在矮桌上甚至将软榻上的垫子都压深了许多。
洛银摸了摸小狗的头道:“方才那香炉踢得真好!”
小狗似是没听她的话,一双乌黑的眼看向牛尾骨,瞳孔中倒映着牛骨周围散发的奔火牛身上的微末妖气。
洛银道:“虽然可能我与你说的话你未必都能理解,可你还是诸狗之中最聪明的那条,知道护主了啊!”
她将那小狗头上的软毛揉得凌乱,见他凑近牛骨闻了闻,对他道:“这块骨我是特地为你要回来的。”
小狗抬头疑惑地看向她,洛银解释道:“你最近长牙了,想咬些什么倒是可以理解,可你总咬我的肩膀也不成,所以这块骨头专门给你用来磨牙。你可别小瞧了奔火牛的骨头,便是要道行高深的修道士来炼化它,也需得三天三夜,它比这世上任何一种金都要硬,是兵器铠甲之首选。”
所以袁不延才愿意用不缺花换牛骨,那么多修道士聚集炉鼎城,冒着重伤或被烧死的危险也要得到一块。
晚间沐浴后洛银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正洒在被薄薄一层封印包裹的锦盒上,得到了不缺花,她也算解决了心头之事。
洛银望着软榻矮桌上,背对着她用牛骨磨牙齿的小狗,他好像一团会动的小雪球,每一根毛发都于夜里月色下发光。
洛银有些困倦道:“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小狗,还是给你起个名字吧。”
正在咬骨头的小狗动作停顿,他听见洛银道:“就叫你小雪。”
小雪?
银白的小狗回头朝床榻方向看去,洛银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侧躺着睡着了。
桃花眼合上,卷翘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莹白的肩膀因呼吸微微起伏,上面还有他晚间咬下的浅浅牙印。
小雪可不是男子之名。
漆黑的双眸回到桌面的牛骨上,他张开嘴,对着牛骨稍用力一咬,只听见咔擦,牛骨应声而碎,看似柔软的獠牙,却能嚼碎着世上最坚硬的骨头。
待他彻底吞下这块残余妖气的牛骨,便可借力化作人身,摆脱眼下这具瘦弱的身体。
悬空的弯月如勾,从窗户斜斜照入,吃完牛骨的小狗两下便跳上了软床,钻入床上女子的怀中。
燥热的仲夏夜里,洛银只觉得自己抱着个大火炉,那火炉不论如何都推不开,直往她怀中拱,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眼也没睁:“小雪,你别挨着我睡。”
两次一推,她的指尖触碰到了片滑腻的皮肤,紧接着一道清朗的男声于她耳畔低语道:“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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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一个并没有机会用上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