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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棠办公的地点在南城高新科技园,对创业公司,区政府有税收和租金优惠,使得她和伍清舒暂且还支撑得起两人一手创办起来的艺术书展art book project(abp).
办公室加上仓储区一共200个平方,除了叶青棠和伍清舒,还有另外四个正式员工,和不定数的实习生。
四个员工分别负责财务、媒体运营和网店运营。
至于叶青棠和伍清舒,除了以上工作,什么都做,策划、布展、联络赞助商……必要的时候搬货的杂活也是撸起袖子就上。
叶青棠到达工作室时,伍清舒已经到了,正在拆箱从台北运过来的一批书籍。
“早。”
“早。”叶青棠卸下帆布包扔到自己工位上,“我昨天去跟南城美术馆的负责人聊了一下。”
“结果怎么样?”
“没给肯定答复,有个画家的经纪人也在跟他们接洽,时间也是定在7月。”叶青棠说。
第四届abp艺术书展将于7月举行,她们必须在下个月15号之前敲定承办的场地。
“南城美术馆不是有两个展厅?”
“另外一个我踩点过了,很小,而且装修太旧了,墙面也不给动,只能四周全部打桁架。这样空间进一步压缩,成本也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实在不行,就只能选蓝潮画廊了。”
叶青棠叹气,“可我还是喜欢一芥书屋,空间格局和装修风格都是最完美的,也契合我们这届的主题。”
“人家面都不肯见,有什么办法。”
叶青棠就不是轻言放弃的性格,盘算了一会儿便说,“这样,我再试着想办法见一见一芥书屋的负责人,还是不行就选蓝潮。”
伍清舒不善交际,外联这方面的工作,一贯是由叶青棠一手包揽。
忙了一上午,中午时间,叶青棠和伍清舒去园区附近的餐厅吃饭。
叶青棠点了一份定食,餐上了之后,几乎没动筷,只频频发微信。
伍清舒好奇,“跟谁聊天?新男友吗?”
“不是,和一个妹子。”
“……啊?”
叶青棠不知从何处开始解释这稍显复杂的情况。
她最近和孙苗联系频繁。
孙苗和她的同事姚晖一起去看了画展,回来发微信感谢她赠票。后来孙苗翻看她的朋友圈,发现一组复古风格的写真照,询问她在哪里拍的。她将摄影师的微信推送给了孙苗,孙苗隔了几天去拍了写真,感谢她的推荐,并要了她的工作地址,连续请她喝了两顿星巴克。
就在刚刚,孙苗发来消息,下周lab建筑事务所办五周年酒会,她有两个邀请名额,请她去玩。
终于。
叶青棠一直忍着没有加应如寄的微信,她怀疑再不跟应如寄见上面,要先跟孙苗发展成挚友了。
叶青棠放下手机,拿叉子叉起一粒牛肉丸,只说:“朋友邀请我去参加lab建筑事务所成立五周年酒会,你要不要跟我去。”
“不去。”伍清舒谢绝一切劳神费力的社交往来。
“拜托你不要再为方绍守活寡,他这种人不值得。”
伍清舒呆了一下,“……我没有。”
叶青棠为自己的心直口快懊恼了一秒钟,“抱歉,我乱说的。”
伍清舒垂下目光吃东西,没有再说话。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叶青棠继续修改准备发给一芥书屋负责人的策划案。
桌面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伍清舒: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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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会在南城天河附近一家新开张的餐吧举行,lab建筑事务所包场。
孙苗就等在门口签到处的位置,热情地冲叶青棠和伍清舒招手。
一番介绍后,孙苗请两人去签到。
叶青棠拿上签字笔,一边签名,一边打量,此刻在签到处迎宾的是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她认出来,是她曾在lab官方主页上看过的另一个创始人,叫楚誉,是应如寄的本科同学。
叶青棠随口问孙苗:“没看见你们应老师?”
“应老师在后面跟人说话。”
签到过,孙苗领着两人往里面走,“酒水食物都是自助,等下八点钟会有乐队演出……”
她话没说完,有个女同事过来说司仪那边需要人手帮忙,就先离开了,让她们自便。
叶青棠跟伍清舒去往吧台,点了一杯酒,坐在高脚凳上,目光逡巡。
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叶青棠发现了应如寄。
人声喧沸间,应如寄应对从容。
叶青棠想到“和而不同”这个形容。
盯着看了一会儿,叶青棠收回目光,转而去帮伍清舒物色场子里有没有瞧得顺眼的男嘉宾。
她看见一位,手肘轻轻撞一撞伍清舒,“那位怎么样?”
“不要吧。衣品好差,衬衫和西装根本不搭。”
“……那位?”
“我不喜欢留胡子的男人。”
“那边那位?”
“肌肉有点恶心。”
叶青棠笑得不行,,“那只有一个人大概勉强符合你的审美。”
伍清舒以目光问她,谁?
叶青棠朝着签到处扬扬下巴,“那个人。叫楚誉,是lab的创始人之一。”
“年纪不小了吧?”
“唔……三十三吧,我估计。”她是根据应如寄的年龄推算的。
“对老男人不感兴趣。”伍小姐的美貌与毒舌呈正比。
“……”
伍清舒意识到什么,“抱歉,我无心的。”
叶青棠耸耸肩。
她们互相过分知根知底,方绍之于伍清舒,某个“老男人”之于叶青棠,都是死穴,一句话见血封喉。
闲聊间,叶青棠注意到应如寄笑着颔了颔首,自那群人之间走出来了。
他没前往签到区和楚誉汇合,而是往后方走去。
叶青棠咽下一口酒,当即撂下酒杯,从高脚凳下溜下去,“我要行动了。”
“……什么行动?”
“回头跟你解释。”
叶青棠从人群中经过,有人上前两步拦路想认识她,她匆匆侧身,只说一句“抱歉,赶时间”,没空理会拒绝。
她拐了个弯,前方一条走廊通往后门,一眼望过去,没看见人影。
照理不应该会跟丢。
她顿下脚步,四下张望。
忽有所觉,霍然抬眼——二楼栏杆处,应如寄正半倚在那儿,垂眸看着下方。
那目光让她有点无法琢磨。
他像是在那里待了有一会儿了,大抵已将她寻觅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叶青棠就迎着他的目光走到台阶处,一步一步踏上去。
走到应如寄身旁,叶青棠背靠住栏杆,笑说:“应老师,又见面了。”
“孙苗邀请你来的?”应如寄的语气更接近于陈述。
“对呀。我爸有事出差,不然我会跟他一起来。不过,如果跟我爸一起来,是不是就看不到应老师这么有趣的表情了。”
“我是什么表情?”应如寄的语气像被熨烫过一样平整,听不出来情绪。
“什么表情呢。”叶青棠偏了偏头,注视他作认真打量状。
应如寄没有移开视线,由着她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将他的整张脸丈量过,源于一种直觉,假如他回避她的注视,会恰好如她所愿。
片刻,叶青棠又无头无尾地笑问:“你们几点钟结束。”
“说不好。十点左右。”
“ok.”
应如寄觉得这个“ok”意味不明,但并未追问。
叶青棠往吧台那边看了一眼,“我朋友在等我,我下去喝酒了。”
“祝叶小姐玩得开心。”
“我会的。”她一语双关。
叶青棠站直身体,将要离开,又停下脚步。
倏然一步靠近应如寄,伸手,手指在他领口处轻点了一下,轻声如耳语,“应老师,你的领带好像歪了一点。”
她一触即退,看见应如寄眼底一霎而生的暗色。
叶青棠下楼,穿过人群,回到吧台。
伍清舒不在那儿了。
她以为她跟谁搭讪去了,没管,重新要了一杯酒。
伍清舒这时候回来了,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显出激动神色,而这激动明显是冲她来的——她走过来,一把擭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你疯了吧?!”
“啊……你看见了?”
伍清舒是过去找卫生间,拐个弯就看见了二楼栏杆处交谈的两个人。
站在叶青棠身旁的男人,眼熟得叫她心惊。
“这人是谁?林顿的亲戚?”
“我想……他应该没有同龄的男性亲戚。”
“你别装傻!”伍清舒恨铁不成钢。
叶青棠耸耸肩。
伍清舒不由分说地拽着她往外走,“走。”
“清舒你别管我。”叶青棠挣扎,一时没挣开。
“你不让我管你,又故意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气我吗?”
“我是想让你……看看觉得像不像。”
“……你有病。”
叶青棠再度挣扎,伍清舒瞥见她几分没所谓的笑容,一时间松了手。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叶青棠认真道。
伍清舒半晌才说:“……你最好是真的清楚。”
叶青棠将吧台上酒保递过来的酒,塞到伍清舒手中,“好啦,喝酒。不准生气。”
“不要最后跑来找我哭。”伍清舒不买账,酒杯往台面上重重一放。
*
应如寄整晚都需应酬交谈,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
即便如此,他也在间隙之间注意到叶青棠。她和她带来的朋友,很难不成为全场的焦点。
她像一条轻盈的游鱼,在流水的浮光里,没有谁能抓得住她。
临近十点,来客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应如寄和楚誉在门口同宾客一一道别,最后就剩下事务所的人。
明日是周六,大家不用上班,他们跟两位老板打过招呼,也便三五结群地离开了。
店里的服务员开始做打扫,物资清点的事有几个行政部的人负责。
楚誉回身看了一眼,问应如寄,“我们再去单独喝两杯?”
“没这闲心。明早还要开车送老爷子去医院体检。”应如寄笑说。
“那你怎么回?我送你回去?”
“我车还在停车场。我自己叫代驾。”
楚誉的司机把车开到了餐吧门口,应如寄则独自朝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由商厦旁的电梯间下去,应如寄拐个弯,缓缓顿下了脚步。
路灯下站了个熟悉的人。
她正看着这边,明显是在等他。
应如寄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幽黄灯光照得人影像一帧照片,照片里的人抱着手臂,像是等了他很久了,话意里三分委屈,“好不容易叫到一辆车,司机又把订单取消了。应老师,我喝醉了,能不能送我回家。”
应如寄说:“我也喝了酒,只能叫代驾。”
“没关系。”待他停在面前,她仰面看着他,根本不惧叫他看清楚自己得逞的笑容,“你会让我搭便车的,对吧?”
应如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许久,终究没说什么,转身朝电梯走去。
轻快的、哒哒哒的脚步声跟在他侧后方,没有半点喝醉之人会有的虚浮与踉跄。
电梯抵达负2楼,门弹开,应如寄一手抄袋,大步往停车位走去。
叶青棠觉察到他脚步声里的心烦意乱,一时愉悦极了。
应如寄按了一下车钥匙,远处一部车子车灯一闪。
他走过去拉开了后座车门,掌住门,回头看一眼,示意叶青棠上车。
叶青棠笑说“谢谢”。
越野车高度很高,她踩上踏板时,自然地在他肩上撑了一把。
叶青棠坐进去,便看见应如寄手臂回推,就要关上车门。
她立时笑出声,无辜极了,“你怕我啊?”
应如寄动作停顿一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又一下将门拉开,上了车。
叶青棠往旁边挪了一个座位,他身影里挟来一阵淡淡的酒气,混杂烟熏的味道,如果没有观察错,应如寄没有抽烟的习惯,应该是从方才的酒会上染上的。
应如寄手掌轻撑了额角一下,声音没有太大起伏:“说吧。”
叶青棠作微讶状,“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
叶青棠后背往后靠,很是放松的姿态,她笑得坦荡极了,“你身边,最近缺人吗?”
她要说的话,终究没有超出他的预期。
应如寄尽量委婉,“我工作很忙,没空考虑个人问题。”
“工作忙不是更需要吗?还是说,我的表述让人误解。”叶青棠不介意说得更直接,“我所谓的,人,是指sex partner.我很专业,专业是指,我只会出现在正确的场合。”
应如寄觉得头疼。
只有叶小姐有这样本事,能将这件事描述得像是生意洽谈。
应如寄只得又说:“叶小姐可能不够了解我。”
“……也不需要太了解吧?又不是要谈恋爱。玩一玩的事情,太较真反而束手束脚。”
应如寄曾经问过一位女性朋友,他是不是长了一张渣男的脸。
很奇怪,被人搭讪,十回有九回是约-炮,他就这样不像是可以提供一段稳定亲密关系的合适人选吗?
那位女性朋友说,是,长得不但很渣,而且是让人心甘情愿觉得,被你这样的人渣一下,其实也没所谓,睡一回不亏,睡两回血赚。
眼下,他似乎又落入了被以貌取人的窠臼。
他能说什么,他近乎无奈地在心里叹声气,笑了笑,“是吗?怕你玩不起。”
以往,基本说出这句话,对方也就识趣地放弃了。
但眼前的人,目光倒似更亮了两分,“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担当,遵守游戏规则,愿赌服输咯。”
说完,忽地凑近,微热气息拂过他的面颊,清淡酒气混合热带草木的香气,蓬松长发自肩头滑落,堆簇在穿着黑色裹胸上衣的胸口,随呼吸而缓慢起伏。
“要不要入局?”她笑着邀请。
应如寄屏住呼吸一霎,目光不做痕迹地上移,只停留在她的眉心处。
他依旧语气平静,“叶小姐,你是叶总的女儿。出于方便展开工作的考虑,我不希望和你的关系变得复杂,见谅。”
叶青棠的目光在他喉结处停顿。
她承认有些许的受挫,因为他似乎真的冷静极了,毕竟生理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好吧。”叶青棠没甚所谓地一笑,“那你不会跟我爸告状吧?”
“我不会。”
叶青棠坐正身体,伸手,去拉另一侧车门。
应如寄疑惑看她。
“没醉,骗你的。”她坦然承认撒谎,“我自己打车回去。”
下一瞬,应如寄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女孩子单独一个人终归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态度磊落得不容置喙。
叶青棠重新坐回来,她说自己没醉,但却像是终于不胜酒力,阖眼歪靠在座位上,整个人都似被抽去了骨骼一样。
应如寄拿出手机,叫了个代驾。
在等人过来的时间里,他觉察到身边的呼吸越来越缓。
刚要转头去看,有重量靠上肩头。
那蓬松的头发轻擦过他的面颊,带起细微的痒。